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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方伯母机械的对我们点了点头,用空洞的声音说:“快吃晚饭了!”说完,就回身慢慢的走了开去。太阳已经下山了,天边仍然是绯红的,她瘦长的影子在彩霞照耀下向前移动,给人一种妖异怪诞的感觉。“我们回去吧!”思尘说,用手环住我的腰。声调显得有些无精打采,眼睛里有抹深思的神情。

  寻梦园,我想我是越来越爱它了。这是个好名字,最起码,我在这儿找到了我的梦。思尘的怪毛病也逐渐好了,他变得活泼轻快了起来。一次,我和思美进城买了一副羽毛球拍子,以后,我们三人就逗留在室外的时候多,清晨和黄昏,我们总是在园内追逐嬉笑。

  中午和下午,太阳太大,我和思尘兄妹就消磨在藏书室里。我前面曾提起过藏书室,这里面藏书之丰富,实在惊人,可惜有大半是英文原版,而我的英文程度有限,无法欣赏。但,中文书也够我看了,在那一段时间内,我看了许许多多心理学与哲学方面的书,因为,这方面的藏书比较多。夜,是属于我和思尘的,寻梦园里任何一个角落,都是静坐谈心的好所在,他教我看星星,教我凭香味辨别花名……我不知道我教过他什么,对了,我曾经教他唱一支小歌:

  “我和你长相守,愿今生不分离。
  纵天涯隔西东,愿两心永不移。
  ……”

  那是个早晨,我起了个绝早,思尘兄妹尚未起床,我独自溜进了园里,在听雨亭旁边,我看到方家的旧仆老张正在捞取荷花池里的败叶残枝。他是个背脊已经伛偻的老人,有一张满布皱纹的脸。我停下来,他对我含笑招呼:“唐小姐,早。”

  “早,”我精神愉快的说:“要不要我帮你的忙?”

  “不,当心弄脏鞋子。”

  我在荷池边的山子石上坐了下来,看着老张弄,老张一面用钩子勾着败叶,一面说:“现在不弄,等会儿少爷要不高兴的。”说着,他看了我一眼,突然说:“以前徐小姐最喜欢听雨亭,每天都要到这儿待一个下午,她说荷花的香味最清爽了,比玫瑰花好。老爷生前也喜欢听雨亭。”

  “徐小姐一定很美,是不?”我知道他说的徐小姐是指海珊,不禁冲口而出的问,大概心中多少有点属于女性的妒嫉。

  “很美,当然的,她父母都漂亮……”老张忽然错愕的停住口,茫然的望了我一眼,就闷声不响的去勾叶子了。

  “父母?她的父母是谁?”我追问。

  “不相干的!”老张摇摇头说,就再也不讲话了。我默然的看了他一会儿,这老人一定知道什么,或者也知道海珊是怎么死的,但他绝不会再告诉我什么了。我站了起来,拍了拍身上的土,就向房子走去。思尘已起来多时,思美正等着我一起吃早饭。那天上午,我们全消磨在羽毛球上。中午,天变了,成堆的紫黑色的云从四面八方涌过来,风卷着树梢,太阳隐进了云层,室内显得黯然无光。思美扭开收音机,十二点的新闻报告前有台风预告,思美望望窗外的天空。

  “台风,”她说:“我们的花园又该遭殃了。”

  “我担心东面的那个茑萝花架,应该叫老张早点去修理一下的,有两根柱子已经坏了。”思尘说,他手中握着一杯茶,最近,他喝茶的时候好像比喝酒的时候多了。

  午饭后,方伯母忽然用古怪的眼光打量我,然后问:“你父亲在哪儿做事?”

  “在×中教书,教国文。”我说。

  “你兄弟姐妹几个?”她继续问。

  “四个。”我回答。“生活很苦吗?”我不奇怪方伯母问这个问题,和思美比起来,我的服饰是太简陋朴素了。“物质生活确实很苦,精神生活却很愉快。”我说,自己也不明白为什么要这样回答,这使我的话里包含了一点儿讽刺和自我安慰的味道。玉屏进来了,递给我们每人一杯茶,她又给思尘新泡了一杯,这美丽的小女仆总有种特殊的气质,看起来温文可爱,不像个女仆。方伯母又审视了我一番,只点点头,就一语不发的走了。思美说:“妈不知是怎么回事?”

  “她总是这样的。”思尘说。

  思美要上楼睡午觉,我兴致很好,就和思尘到客厅里去下象棋,太阳又出来了,阳光使人疲倦,我觉得窗子太亮了,拉上了窗帘,室内阴暗了好多。可是我仍然感到头晕晕的。一连输了三盘,我不下了,却玩起棋子来,这棋子是用象牙雕刻的,非常精致。“这是父亲和徐阿姨下棋用的那一副。”思尘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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