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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四


  杜、赵、陈、刘、顾——有了!顾——他不会登记号码的。她顺序找下去,越找,心中就越泛起一股渴望,给我号码!给我号码!你一定要登记!你非登记不可!但是——找完了所有姓顾的,没有顾飞帆!她失望的呼出一口气。他真的没登记!居然没登记!她预备阖起电话簿,但,她突然看到用“顾宅”为名义登记的号码,数一数,有十三个顾宅!十三是个不吉利的数字,但是,管他呢!她突然有种“非做不可”的决心,就像她面对蜜蜂阵,而非要打掉不可一样。她开始从第一个“顾宅”拨号。

  “请问,有没有一位顾飞帆先生?没有?噢,对不起,打错了!”再拨第二个,又错了。第三个,还是错了。第四个——第五个——第六个——第七个——她的声音越来越软弱,失望感越来越强烈的抓住了她,除了失望感,还有挫败感。而且,她是更加更加莫名其妙的想打通这个电话了!

  第十二个了。她已放弃希望了,心中冷涩而酸楚,手指冷冰冰的,心中更冷。“喂,那一位?”对方那熟悉的声音蓦然传来,“我是顾飞帆——”泪水倏然冲进她的眼眶,她不信任的听着那声音,重重的吸气,居然说不出话来了。

  “喂?”对方怀疑的在问:“是谁?晓芙吗?别开玩笑?怎么不说话?——不说话我就挂断了!”

  “不不!”她急促的低呼出来,声音哽塞。“是我,纪访竹。”她怀疑他还知不知道纪访竹是谁。

  果然,对方沉默了好一会儿。

  “哦,访竹,”飞帆终于开了口。“你在那里?斜阳谷吗?”

  “不!我不在斜阳谷,我在街边上。”

  “街边上?”他不安而困惑。“发生了什么事情吗?你在街边上做什么?”

  “我想——来看你!”她冲口而出,二十年来,她从没做过如此鲁莽而大胆的事。“告诉我你的地址!”

  对方又沉默了,她的心脏怦怦乱跳,呼吸急促。他一定惊愕极了,他一定认为她是不知羞的,他一定从开始就把她当小孩子,他一定被她吓住了——

  “我——”她嗫嚅着,颤抖着说:“只是——想把那首‘问斜阳’的歌给你送来!”

  “告诉我你在那儿,我来接你!”他终于说话了。是她多心吗?她感到他语气中的勉强。

  “不要麻烦了,只要告诉我你的地址。”

  “好吧!”他说了:“忠孝东路云峰大厦十一楼A。知不知道?很容易找。”

  “好,我马上来!”挂断电话,她走出电话亭,腿还是软的,心还在跳,脸颊还在发烫,她伸手拦了一辆计程车。

  半小时以后,她已经置身在飞帆那讲究而空旷的大客厅里了。他凝视她,让她坐进沙发。她逃避什么似的环室四顾,空空的墙,空空的架子,空空的桌面,空空的沙发——她望向他,两人的目光接触了;空空的顾飞帆!

  飞帆挺立在那儿,想挤出一个笑容,却挤不出来。怎么回事?他怕这个女孩的眼丕那样柔媚,那样明澈,那样了然,那样洞察到他内心去。他深深吸气,振作的挺了挺背脊。

  “你要喝点什么?”他问。

  “你有什么?”她反问。

  他楞了楞。茶叶,仍然忘了买,开水,仍然没有烧。

  “冰箱里有香吉士,行吗?”

  “行。”他给了她一杯香吉士。自己倒了一小杯白兰地,喝酒是在国外养成的习惯。他在她对面坐了下来,两人四目相瞩,有好一会儿,谁都没开口,只是静静的研究着对方。空气里有某种危险的东西在酝酿,某种飞帆熟悉的东西——不要!他心里冒出一句无声的吶喊,这吶喊立刻震醒了他。他咬咬牙根,找出一句话来:“怎么知道我的电话号码?”

  “我查电话号码簿。”

  “哦?”他怀疑的。“我好像没登记名字。”

  “是的。”她坦白的说,手里紧捧着那杯香吉士。她的目光不再看他,而看着杯子。“你登记的是顾宅。你知道有多少个顾宅吗?十三个!你是第十二个!”

  他紧紧的瞪着她,心脏怦然擂动。啜了一口酒,他把杯子放在桌上,费力的把心神转向别处去。

  “你要给我的歌词呢?”

  她放下香吉士,从口袋里掏出那张纸,递给他。室内很热,她脱下了外套,他看了她一眼,一袭黑衣,更衬出她皮肤的白皙,那面颊细柔娇嫩,像树枝上刚冒出的新叶;细嫩而且——脆弱。脆弱而又——带着倔强有力的生命力。他再吸气,仓促的低下头去看那首“问斜阳”。

  那歌词深深的撼动了他。尤其最后那两行:

  “问斜阳,问斜阳,问斜阳,
  你能否停驻,让光芒伴我孤独!”

  这竟像是在写他呢!他再念了一遍。访竹很细心,歌词上附着简谱,他不由自主的随着那谱轻轻的用口哨吹出调子来。她惊奇的看他,倾听着,他的口哨吹得很好,很动人。他吹完了,她说:“你吹得很好,我以为,你不认得简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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