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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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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的,孟樵一个劲儿的吞云吐雾,心里却在朦胧的想着,是的,她不可能安定,不可能做个贤妻良母,她是一片云,她从一开始就说过:她是一片无拘无束的云!母亲毕竟是母亲,积了多年看人的经验,她对宛露的评价并无大错!可是──可是──他忽然惊悸的抬起眼睛来,苦恼的、祈求的看着母亲:“妈,别因为她这次的表现不好,就对她生出了反感!妈,你再给她机会,让她重新开始。你会发现,她也有许多优点,许多可爱的地方!你会喜欢她的,妈,你一定会喜欢她的!” “问题不是我喜不喜欢她,是不是?”孟太太悲哀的说:“问题是她喜不喜欢我!这是什么时代了?难道婆婆还有权利选儿媳妇吗?只有儿媳妇有权利选婆婆!你不必费力说服我,樵樵!”她的眼神更悲哀了,带着份凄苦的、忧伤的、委曲求全的神情,她低低的说:“只要你高兴,只要你活得快乐,假若你非她不可,那么,再带她来,让我向她道歉吧!虽然我不知道我什么地方得罪了她!好吗?”她盯着儿子。“我跟她道歉,行吗?” “噢,妈!”孟樵大叫了一声,冷汗从背脊上冒了出来。他注视着母亲,那辛劳了一辈子的母亲。“妈,请别这样说,千万别这样说!我会把她带来,我会让她向你道歉──” “你做不到的,樵樵,她骄傲而高贵,”孟太太呻吟似的说:“她根本看不起我!” “如果我做不到!”孟樵被激怒了:“我和她之间也就完了!”于是,这天早晨,孟樵从黎明起,就死守在宛露的巷子口。七点多钟,宛露出来了,穿着件米色的套头毛衣,咖啡色的长裤,垂着一肩长发,背着一个牛仔布的手袋,她的样子仍然是潇潇洒洒的。她没有烦恼吗?她竟然不烦恼吗?在她那无拘无束的心怀里,他到底能占多大的分量?他一下子拦在她的面前。“宛露!”他叫。她站住了,抬眼看他。她的脸色有些憔悴,她的眼睛里闪着一抹倔强。“你要干什么?”她问。 “和你谈一谈。” “我现在要去上班,没时间跟你谈!”她冷冰冰的。 他抓住了她的手腕。“你打电话去请一天假!” “请假?”她睁大了眼睛:“你要敲掉我的饭碗吗?我为什么要请假?” “因为我要和你谈话!”他固执的说。一夜无眠,使他的眼睛里布满了红丝,他的面容苍白而苦恼。“你去请假!宛露!”他死盯住她,低低的再加了两个字:“求你!” 她在他那强烈的、痛楚的热情下迷乱了。一句话也不再多说,她跟着他走向了电话亭,拨了杂志社的号码。 请好了假,她站在街边上。 “我们去那儿?”她问。 他想了想,伸手叫了一辆计程车。 “我们去阳明山森林公园。” “这时候吗?”她问。“山上会冷死。” “我不会让你冷死!”他简单的说:“只有这种地方,我们可以好好谈话而不受干扰。” 她不说话。坐进了计程车,她只是闷闷的用牙齿咬手指甲,她的手指甲早被啃得光冲冲的了。他偷眼看她,她的面色白皙,她的睫毛半扬着,她的眼光迷迷蒙蒙的,整个脸庞上,都有种困扰的、苦恼的、若有所思而无助的神情。这神情,和她往日的活泼愉快,飞扬跋扈,成了一种鲜明的对比。那么,她也在烦恼了?那么,她也在痛苦了?那么,她心里不见得没有他了?他想着,不自禁的轻叹了一声,就伸手过去,紧握住她的手。 她微微震动了一下,眼光仍然望着窗外,却并不抽回自己的手。车子到了森林公园,他们下了车。这是早上,山上真的很冷,何况已经是秋天了。风吹在身上,带着砭骨的凉意,那些高大的松树,直入云中,四周冷清清的,连一个人影都没有。天空是阴沉沉的,厚而密的云层,堆积在松树的顶端,连天空的颜色,都被遮住了。 孟樵脱下了自己的外套,披在宛露的肩上,宛露瑟缩的把衣服拉紧了一下,望了望他。 “你不冷吗?”她问。“你在乎我冷不冷吗?”他反问。 宛露凝视着他,长长的睫毛在微微的颤动,只一会儿,那大大的眼睛里,就逐渐被泪水所充满了。孟樵一惊,顿时把她拉进了怀里。“不许哭!”他哑声说。“我受不了你哭!”他在她身边低语。“我们怎么了?宛露?我爱你爱得发疯,在这样的爱情底下,难道还会有阴影吗?我们怎么了?宛露?是什么事不对劲了?” “你母亲!”她坦率的说。 他推开了她的身子,正视着她的眼睛。 “我母亲是个严母,也是个慈母,”他一字一字的说:“她绝对无意于伤害你,如果她伤害了,也是无心的,你要懂事,你要长大,宛露。你看在我份上,看在我们的爱情上,你别再闹别扭了。好不好?宛露?我母亲从不是个挑剔的女人,她心地善良而热心,只要你不乱发脾气,她会爱你的,宛露。” 宛露紧紧的望着他,仔细的听着他,她眼底有一抹倔强的固执。“你听我说,”她的语气出奇的冷静。“我确实比较幼稚,也确实不太成熟,但是,我对于自己是不是被爱是很敏感的。举例说,那位莫名其妙的许伯母,不管她对我的动机是什么,她却由衷的喜爱我。顾伯母──也就是顾友岚的母亲,她也喜欢我。我自己的妈,那不用说,她当然喜欢我。可是,孟樵,你的母亲,她一点也不喜欢我,非但不喜欢,她甚至恨我。” “胡扯!”孟樵烦躁的摇头。“你是被宠坏了。你所遇到的什么许伯母、顾伯母,都是那种夸张感情的人,我妈比较深沉,比较含蓄,你就误解她了。何况,不是我说你,到底我妈做错了什么,你居然会拂袖而去?” 宛露张大了眼睛,她说不出孟太太到底做错了什么,说不出她当时那种被屈侮、被奚落、被冷淡的感觉。她无法向孟樵解释,完全无法解释。于是,她只是睁大了眼睛,怔怔的望着孟樵。“你看!”孟樵胜利的说。“你也说不出来,是不是?你只是一时发了孩子脾气,对不对?我妈并没有对不起你的地方,对不对?” 宛露颓然的垂下了眼睑,从地上拾起了一把松针,她无意识的玩弄着那把松针,轻声的说:“以前,我家养了一只母猫,它生了一窝小猫,那些小猫好可爱好可爱,有天,我想去抚摸那些小猫,你知道,”她抬眼看看他:“我并没有恶意,我只是爱那些小猫。可是,我的手刚碰到那小猫身上,那只母猫就对我竖起毛来,伸出爪子,狠狠的在我手背上抓了一把,我手上的血痕,治了一个月才治好。”孟樵凝视着她。“你告诉我这个故事,是什么意思?”他问。 “你的母亲,”她低声说:“就使我想起那只母猫。她或者对我并没有恶意,但是,有一天,我很可能会被她抓伤。”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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