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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八、生死一线的体验(3)


  撞车的前后,大概只有几秒钟。我眼睁睁看着自己迎向大树,然后是剧烈的撞击,碎玻璃对着我纷纷坠下……我本能的用双手护住头部,把脸埋在膝弯里。车子一阵颠簸,往前冲又往后退,终于停下。我有好一会儿,惊吓得没有意识,然后我急切的扑向鑫涛,大声问:“你怎样?你怎样?”

  鑫涛回头看我,脸色雪白。

  “你怎样?你怎样?”他吼了回来。

  “小妹!”我又大叫,要回头,才发现自己身上,到处都在流血,碎玻璃插在我的手上腿上。我动不了。

  “我还好!”小妹呻吟着说:“阿飞……”

  “我只有嘴巴破了!”阿飞嚷着。

  还好!谢天谢地!我心里喊着,最起码,我们四个人都还活着。紧接着,一阵人声鼎沸,是前面那辆大卡车里的人,飞奔着过来救我们。他们把我们一个个从车子的残骸中拖出来,抱进卡车中,急速的把我们送进通霄的一家小外科医院里去。

  通霄是一个地名,是个小小的镇。我们四个进了医院,这才彼此检视伤口,外表看来,我最凄惨,全身无数大小伤口,都是碎玻璃砍的,腿上有块肉已整片削去。鑫涛的右脚不能动了,只看到肌肉迅速的红肿起来。阿飞嘴唇砸破,滴着血。小妹周身没伤口,只是脸色苍白。小外科医院决定先治疗我,拿出针线,就开始帮我缝伤口,老天!他居然没有给我先上麻醉药,针线从我皮肤中拉过去,我痛得尖叫起来,小妹急急的喊:“你们把我姐姐怎么样了?快停止!快停止!不能这样缝她呀!”

  “不缝起来会有疤痕的!”医生说。

  “别缝了!别缝了!”我哀求的嚷:“反正我早已遍体鳞伤,不在乎有疤没疤了!”

  鑫涛坐在远远的椅子上,无法走过来,也不知道我们的情况到底如何。只是一个劲的对我们这边喊:“你们到底怎么样?”

  “我很好,”小妹说,眼泪却掉了出来:“阿飞,让他们不要动我姐姐!”

  我抬头看小妹,觉得情况越来越不对,小妹的脸色白如纸。

  “医生!”我大喊:“去看我的妹妹!她的脸色怎么这样白?”

  医生放下我,去检查小妹,立刻,医生紧急的宣布:“她可能是内出血,我这个小医院救不了她!我们要把她转到沙鹿的大医院去!”

  “那么,快转呀!快转呀!”阿飞跳着脚大叫:“如果她会怎样,你们这些医生做什么用的?我要你们的命!”

  我心中一痛。阿飞,我家妹妹福大命大,一定不会怎样的!她会长命百岁,她会化险为夷的。我忍着痛,也不再让医生缝我,我们迅速的转向沙鹿的大医院,小妹立刻推进了手术室,经过了两小时的手术,医生才出来对我们说:“她脾脏破裂,大量内出血,已经取掉脾脏,输了血。如果晚送进来五分钟,她就没命了!”

  “现在呢?她会好起来吗?会不会有后遗症呢?”我急急的问。

  “她会好起来,也不会有后遗症,”医生说:“但是,她要在医院里住一个月,不能移动!”

  “我陪她!”阿飞说,看了看我和鑫涛:“你们最好包一辆车,回台北去治疗!”

  我看着阿飞,阿飞对我深深点头。我的托付,他的允诺,都在不言中。直到此时,我才缓过一口气来,带着满身的伤口,我勉强撑持着身子,走近鑫涛。自从撞车后,他就苍白着脸,满眼的歉意和内疚,很少开口说话。我走近他,很恳切的对他说:“听着,这只是一个意外!不要因为车子是你开的,你就有犯罪感!人生,意外的事件总是会有的!你用不着抱歉难过!没有任何人会怪你,所以,请你千万千万不要怪自己!”

  他一听我这几句话,竟紧紧的握着我的手,落下泪来。这是我第一次看到鑫涛落泪。后来,事情都过去以后,他对我说:“你那几句话,真正讲进我内心深处去,只有你,在那么凄惨的状况下,还顾及我的感觉,你真是个奇怪的女人!”

  那天,我们包车回台北,我进医院去缝好了浑身的伤口,回家休养,鑫涛右脚骨折,上了石膏,拄了好久的拐杖。妹妹在沙鹿住院一个月,阿飞朝夕为伴。母亲听到小妹受伤的消息后,也不绝食了,也不生气了,立刻跑到沙鹿去探视小妹,从沙鹿回来,母亲纳闷的对父亲说:“看样子,我家小妹只好嫁给阿飞了,因为那男孩子连尿盆都给小妹捧过了!”

  就这样,阿飞竟通过了母亲这艰难的一关,和小妹顺理成章的出双入对了。这大概是谁也想不到的发展。

  我和鑫涛,由于这一场车祸,两人的感情就如脱缰野马,再也难于控制了。这种同生共死的剎那,这种患难之后的真情,使我们谁也无法逃避谁了。明知这会是个痛楚的深渊,我们却跳进去了。

  我常想,我的故事就是由许多偶然造成的。如果我十九岁不和老师相恋,没有后来《窗外》那本书,没有《窗外》那本书,就没有《窗外》的电影,没有电影,母亲不会绝食,母亲不绝食,我不会开车去“透气”,不“透气”,就不会出车祸,没有车祸,我和鑫涛的故事会不会改写呢?小妹和阿飞会不会结合呢?人生真是非常非常奇妙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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