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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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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八章 天气是多变的,早上还是晴朗的好天气,到下午却飘起了霏霏细雨,天空黑暗了下来,秋意骤然的加浓了。放学的时候,方丝萦已经感到那份凉凉的秋意,走出校门,一阵风迎面而来,那样凉飕飕的,她不自禁的打了个寒战。抬头看了看天空,云是低而厚重的,校门口的一棵不知名的树,撒了一地的落叶。细细的雨丝飘坠在她的脸上,带来一份难言的萧索的感觉。 “哦,老尤开车来接我们了。”亭亭说。 真的,老尤的车子停在路边,他站在那儿,恭恭敬敬的打开了车门,微笑着说:“下雨了,先生要我来接你们。” 方丝萦再仰头看了看天空,雨丝好细,好柔,好轻灵。像烟,像雾,像一张迷迷蒙蒙的大网。她深呼吸了一下,吸进了那份浓浓的秋意。然后,她对老尤说:“你把亭亭带回去,我想在田野间散散步。” “你没有雨衣,小姐。”老尤说。 “用不着雨衣,雨很小,你们去吧!” “快点回来哦!老师,你淋雨会生病。”亭亭仰着一张天真的小脸说。 “没关系,去吧!”她揉了揉亭亭的头发,推她钻进了汽车。 车子开走了。 沿着那条泥土路,方丝萦向前慢慢的走着。雨丝好轻柔,轻轻的罩着她。她缓缓的向前移动,像行走在一个梦里,那恻恻的风,那蒙蒙的雨,那泥土的气息,和那松涛及竹籁,把她牵引到了另一个境界,另一个不为人知的、朦胧而混沌的境界里。她沉迷了,陶醉了,就这样,她一直走到了含烟山庄的废墟前。 推开了那扇铁门,她走进去,轻缓的游移在那堆残砖废瓦中。雨雾下的废园更显得落莫,显得苍凉。那风肆无忌惮的在倒塌的门窗中穿梭,藤蔓垂挂在砖墙上,正静悄悄的滴着水,老榕树的气根在寒风中战栗,柳树的长条上缀满了水珠,亮晶晶的,每滴水珠里都映着一座含烟山庄──那断壁残垣,那枯藤老树。 她叹息。多少的柔情,多少的密意,多少古老的往事。都湮没在这一堆废墟里。谁还能发掘?谁还能找寻?那些埋葬的故事和感情?属于她的那一份梦呢?像这废墟,像这雨雾,一般的萧索,一般的迷蒙,她怕自己再也拼不拢那些梦的碎片了。 在一堆残砖上坐下来,她陷入一种沉沉的冥想中,一任细雨飘飞,一任寒风恻恻。她不知坐了多久,然后,她被一声呼唤所惊动了。 “含烟!” 她抬起头来,一眼看到柏霈文正站在含烟山庄的门口,带着满脸的焦灼和仓皇。他那瘦长的影子浴在薄暮时分的雨雾里,有份特殊的孤独与凄凉。 “含烟,你在吗?含烟?”柏霈文走了进来,拄着拐杖,他脚步微带跄踉。他穿着一件深蓝色的雨衣,在他的臂弯中,搭着方丝萦的一件风衣。 方丝萦从断墙边站了起来,她不忍看他的徒劳的搜索。一直走到他的面前,她说:“是的,我在这儿。” 一层狂喜的光彩燃亮了他的脸,他伸出手来触摸她,长长的吐出一口气来。 “哦,我以为──我以为──”他喃喃的说着。 “以为我走了?”她问,望着他,那张脸上刻画着多么深刻的挚情!带着多么沉迷的痴狂!哦!要狠下心来离开这个男人是件多么困难的事!她真会吗?带走他那黑暗世界中最后的一线光明? “哦,是的,”他仓促的笑了,竟有点儿羞涩。“我是惊弓之鸟,含烟。”他摸摸她的头发,再摸摸她那冰冷的手。“你湿了,你也冷了!多么任性!”他帮她披上了风衣,拉紧她胸前的衣襟。“老尤说你不肯上车,一个人冒着雨走了,我真吓了一大跳。呵,别捉弄我了,你再吓我几次,我会死去。” “我只是想散散步。”她轻声说,费力的把眼光从他脸上掉开,望着那雨雾下的废墟。“这儿像一个坟场,埋葬了欢乐和爱情的坟场。” “会重建的,含烟,”他深沉的说:“我答应过你,一切都会重建的。” “有些东西可以重建,只怕有些东西重建不了。”于是,她轻声的念一首诗,一首法国诗人魏尔仑的诗: “在寂寞而寒冷的古园中,刚刚飘过两条影子朦胧。他们眸子木然,双唇柔软,他们的言谈几乎不可闻。在寂寞而寒冷的古园中,两个幽魂唤回往事重重。────那时,天空多蓝,希望多浓!──希望已飞逸,消沉,向夜空。如此他们步入野燕麦间,只暮天听见他们的言谈。” “你在念什么?”柏霈文问。 “一首诗。” “希望你没有暗示什么,”柏霈文敏感的说:“我现在很怕你,因为我猜不透你的心思,把握不住你的情感,我总觉得,你在想办法离开我。于是,我必须用我的全心来窥探你,来监视你,来牢笼你。” “再给我筑一个金丝笼,像以前一样?那个笼子几乎关死了我,这一个又将怎样?” “没有笼子。”他说。 “那你就任我飞翔吧!” 他打了个寒战,声音微微有些儿战栗:“我将任你飞翔,但是,小鸟儿却知道那儿是它的家。” “是吗?”她幽幽的问,看着那废墟。我的家在那儿呢?这废墟是筑巢的所在吗?何况,鹊巢鸠占,旧巢已不存在,新巢又禁得起多少风风雨雨? “我们走吧,含烟,你淋湿了。”他挽着她的手。 “我还不想回去,”方丝萦说:“淋雨有淋雨的情调,我想再走走。” “那么,我陪你走。” 于是,他们走出了含烟山庄,沿着那条泥土路向前走去,暮秋的风雨静幽幽的罩着他们。好一阵,他们谁都没有说话,然后,他们一直走到了松竹桥边。听到那流水的潺潺,柏霈文说:“有一阵我恨透了这一条河。” “哦,是吗?”她问:“仅仅恨这一条河吗?” “还有,我自己。” 她没有说话,他们开始往回走,走了一段,柏霈文轻轻伸手挽住了她,她没有抗拒,她正迷失在那雨雾中。 “我一直想告诉你,”柏霈文说:“你知道,三年前,妈患肝癌去世了。你知道她临死对我说的是什么?她说:‘霈文,如果我能使含烟复活,我就死亦瞑目了。’自你走后,我们母子都生活在绝望和悔恨里,她一直没对我说过什么关于你的话,直到她临死。含烟,你能原谅她吗?她只是个刚强任性而寂寞的老人。” 方丝萦轻轻的叹息。 “你能吗?” “是的。” “那么,我呢?你也能原谅吗?”他紧握住了她的手,她那凉凉的、被雨水所濡湿了的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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