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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八


  “你错了,”柏霈文到这时才开口。“虽然你的声音确实变了很多,你希望我完全认不出来仍然是不可能的事。只是,当时我已认定含烟是死了,所以,我只怔了一下,而你又说得那么不可能是含烟,我就更认为是自己的幻觉。”

  “好吧,不管怎样,我那天竟见到亭亭了!”方丝萦继续说着:“你们不能想象我的震动,在看到那孩子的第一眼,我就完全崩溃了!所有母性的、最强烈的那份感情都回复到我的胸中和我的血管里!她那样瘦小,那样稚弱,那样美丽,又那样楚楚可怜!我再也控制不住自己,我看到的是一个失去了母亲,又缺乏着照顾的孩子!在那一剎那间,我就决定了,我要留下来,我要留在我孩子的身边,照顾她,保护她!”

  “接着几天之内,我打听了许多有关你家里的事情,我知道你家的旧佣人都已不在,甚至连工厂中都换了新人,我知道立德也已离开,我再也不怕这附近会有人认出我来,因为以前的含烟,也是终日关在家里,镇上没有人认识的。所以,我大胆的留下来,并谋得了正心的教员位置。但,为了怕有人见过我的照片,我仍然变换了服装和打扮,戴上了一副眼镜。”

  “其实,这是无用的,”高立德接口说:“服装打扮和时间都改变不了你,你依然漂亮,只是,你显得坚定了,成熟了,有魄力了!”

  “事实上,你要知道,我已不再是含烟了!”方丝萦说,定定的注视着高立德。“那个含烟早就淹死了!也因为有这份自信,所以我敢于走进柏家的大门,来当亭亭的家庭教师!”

  “可是,你第一晚来这儿吃饭,我就有了那种感觉,”柏霈文说,他又显得兴奋了。“我觉得你像含烟,强烈的感觉到含烟回来了,所以,我才会那样迫切的争取你!又布置下那间和当初一模一样的房间,来刺探你!自从含烟山庄烧毁后,我再也不种植玫瑰花,我怕闻那股花香,它使我黯然神伤,但是,为了你,我却吩咐他们准备一瓶黄玫瑰。你瞧,我并不是茫然无知的!但是,你逃避得太快了!每次我要刺探你的时候,你就远远的逃开!哎,含烟,你让我在暗中摸索了这么久!”

  “你早就怀疑了?”

  “是的!我一日比一日加深我的怀疑,我开始想,含烟不一定是死了!我们始终没有捞着尸体,凭那一点断定她是死了呢?于是,我的信心越来越强了,再加上老尤又说──”

  “老尤?”她怔了怔。

  “是的,老尤!你不认得他,他却在十年前见过你,他原是给工厂开运输茶叶的卡车司机,你在工厂的时候,他见到过你。但是,到底是十多年了,他也无法断定了,但是,据他的许多叙述和描写,使我更加相信你是含烟,所以──”

  “哦,原来老尤是你的密探!”方丝萦恍然的说:“怪不得他总是用那样怪怪的眼光看我!”

  “你不要责怪他,”柏霈文说:“他对你非常恭敬的!他认为你是个最完美的女性!事实上,你一走进柏家,就已经成女主人了,亚珠也崇拜你!”

  “女主人!”方丝萦冷笑了一声:“我可不稀罕!”

  “我知道,”柏霈文急切的说,那层焦灼的神情又来到他的脸上。“不是你稀罕,是我稀罕!”

  “是?”她冷冷的说:“这是人类的通病,失去的往往是最好的,得到了也就不知珍惜了!”

  “再试一次,好吗?”他迫切的问。

  “我说过了,不!”她注视着他,忽然又想起一件事来,“再告诉我一件事,那晚在含烟山庄的废墟里,你知不知道你抓住的是我?”

  “哦!”他有些困惑,有些迷惘。“我不能断定,但是,我希望是你,也希望你就是含烟!”

  “你用了一点诡计,我想。什么时候,你才能断定我是含烟了?”

  “当我从昏迷中醒来,发现你睡在躺椅上,而老尤又告诉我,你昨晚回来时,曾掉落了一朵玫瑰花,含烟山庄的玫瑰花!那时,我就知道了,所有的前后情形都连锁了起来,我知道:方丝萦就是章含烟!”

  “那么,你还要叫立德来做什么?”

  “防止你逃避!你会逃避的,我知道!而且,我也还不能百分之百的断定!”

  “好了,现在,你拆穿了我。”方丝萦用一种坚定的、冷淡的语气说:“我在住到这儿的第一天,就下过一个决心,我不被认出来就罢了,如果有一天被认出来了,那就是我离开的一天!”

  “含烟!”柏霈文的脸色又苍白了。“我说过,我不敢祈求你原谅,但是,你看在亭亭的面子上吧!”

  “亭亭?”她站了起来,走到窗口。“你就会抬出亭亭来做武器!”她的声音里充满了怨愤。“你不爱护她,你不怜惜她,逼得我不得不留在这儿,现在,你又想用她来做武器拴住我!”

  “不是的,含烟!”

  “我不是含烟!”

  “好的,丝萦,”他改口说:“我是爱那孩子的,但是,她更需要母亲啊!”

  方丝萦闭上了眼睛,她又觉得晕眩,柏霈文这句话击中了她的要害,攻入了她最软弱的一环!亭亭!亭亭!亭亭!她怎忍心离去?怎忍心抛开那可怜的孩子?她的嘴里说得再强硬,她心中却多么软弱!事实上,她愿用全世界来换取和那孩子在一块儿的权利!她不能容忍和那孩子分离,她根本不能容忍!用手扶住了落地窗的框子,她把额头倚在手背上,她闭着眼睛,满心绞痛,痛得额上冷汗。她将怎样?她到底将要怎样?

  一只手轻轻的搭在她的肩上,她一惊,回过头来,是高立德。他用一对好温和、又好了解的眸子瞧着她,低低的说:“留下吧!含烟!随便你提出什么条件,我想霈文都会答应你的。主要的是,你们母女别再分开了!”

  “是的,”霈文急急的接口,他也走到窗前来,满脸焦灼的祈求。“只要你留下,随便你提什么条件都可以!”

  “真的吗?”她沉吟着。

  “是的!”柏霈文坚决的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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