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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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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望着他,缓缓的摇了摇头,没有回答。挣脱了他的掌握,她走出了门外。她的身子僵直,她的脸色苍白而一无表情。她径直走到柏老太太的门前,推开了门,她直视着柏老太太,用背台词一样的声音,清清楚楚的说:“我错了,老太太,请你原谅我。因为我出身微贱,不懂规矩,冒犯了你,希望你宽宏大量,饶恕我的过失。” 说完,她不等柏老太太的回答,就立刻转过身子,走回自己的房间,她只走到了房门口,就被一阵子突来的晕眩和软弱打倒了,她跄踉了一下,仓促间,她想用手扶住门,但没有扶住,她仆倒了下去,晕倒在门前的地毯上面。 霈文大喊了一声,他冲过来,抱住了她的头,直着嗓子喊:“含烟!含烟!含烟!” 她一无所知的躺着,头无力的垂在他的手腕上。她的嘴唇毫无血色,呼吸微弱,霈文的心脏收紧了,绞痛了,冷汗从他额上沁了出来。他苍白着脸,抱起她来,仍然一迭连声的喊着:“含烟!含烟!含烟!” 整栋房子里的人都被惊动了,高立德也从他房里冲了过来,一看到这情况,他立即采取了最理智的步骤,他冲向楼下客厅,拨了电话给含烟的医生。这儿,霈文把含烟放在床上,他焦急的摇撼着她,掐着她的人中,用冷毛巾敷她的头,一面不停的喊着:“含烟!醒来!含烟!醒来!含烟,我心爱的,醒来吧!含烟!含烟!”他吻她的面颊,吻她的额,吻她那冷冰冰的嘴唇。但她毫无反应,她那张小小的脸比纸还白,乌黑的两排长睫毛无力的垂着,在眼睑下投下了两个弧形的阴影。 医生来了,经过了一番忙碌的打针,安胎,诊断,然后,医生严重的说:“最好别刺激她,让她多休息,否则,这胎儿会保不住的。” 医生走了之后,霈文仍然守在含烟的身边。柏老太太只来看了一眼,就走开了,她认为含烟的晕倒完全是矫情,是装模作样,因此,她对她更增加了一份嫌恶,多会施手段的小女人!她显然又让霈文神魂颠倒了。 好久之后,含烟才醒了过来,她慢慢的张开眼睛,一时间,有点儿恍恍惚惚,她似乎是想不起来发生了什么事。霈文深深的注视着她,他怜惜的扰摩着她的面颊,她的头发,她那瘦瘠的小手。眼泪涌进了他的眼眶,他轻声的叫:“含烟!” 她望着他,想起经过的事情来了,翻转了身子,她用背对着他,把头埋进了枕头里,她什么话都没说。这无声的抗议刺痛了他,他看着她的背脊,以及她那瘦弱的肩膀。她一向是多么柔顺,为什么变得这样冷漠了?他痛心的想着。然后,他伸出手来,轻轻的抚弄着她的头发,低声的说:“别生我的气,含烟,我也是无可奈何啊!我知道婆媳之间不容易相处,但是,谁教我们是晚辈呢?” 她继续沉默着,躺在那儿动也不动。霈文心中的痛楚在扩大,他隐隐的感到,含烟在远离他了,远离他了。他摸不清她的思想,他走不进她的领域,他们间的距离越来越远。为什么呢?他沉痛的思索着。难道──难道──难道真是为了高立德?他想着当她晕倒时,高立德怎样白着脸奔向客厅去打电话请医生,事后又怎样焦灼的在门口张望──他的心变冷了,他的手指僵硬的停在她的头发上。就这样,他在那儿呆坐了好长的一段时间。然后,他站起身来,一语不发的走出了房间。 含烟看着他出去,泪濡湿了枕头,她仍然一动也不动的躺着,但是,在她的心底,那儿有一个裂口,正在慢慢的滴着血。 霈文下了楼,高立德正坐在客厅中看晚报,看到了他,高立德放下报纸,关怀的问:“怎样?她醒了吗?” 霈文瞪着他,你倒很关心啊!他想着。走开去倒了一杯茶,握着茶杯,他看着高立德,慢吞吞的说:“是的,醒了。” 高立德注视着他。 “霈文,”他忍不住的说:“待她好一点,你常不在家,她的日子并不好过!” 霈文的眼光直直的射在他的脸上。 “你的意思是什么?”他闷闷的问。 “我想──”高立德沉吟的说:“你母亲并不很喜欢她。” 哦,你倒知道了?霈文紧紧的盯着他。原来是你在挑拨离间哦!你想在我们家扮演什么角色呢?他放下了茶杯,慢慢的,他一个字一个字的说:“我也有句话要对你说,立德!以后,请你把心神放在茶园上,不要干涉我的家务事!” 高立德跳了起来,愤然的看向霈文,霈文却抛开他,径自走上楼去了。高立德气怔了,好久好久,他就这样愤愤的对楼梯上瞪视着。 接着,一连好几天,含烟没有下床。霈文和含烟之间,那层隔阂的高墙已经竖起来了,他们彼此窥测着对方,却都沉默着,不肯多说话。含烟更憔悴,更苍白了,对着镜子,她常喃喃的自语着:“你快死了!你已经没有生气了,你一定会死去!” 于是,她叹息着,她不甘愿就这样死去,这样沉默的死去!这样委屈的死去!她走下了楼,那儿有一间给霈文准备的书房,但是,霈文太忙了,他从没时间利用这书房。她走了进去,拿出一迭有着玫瑰暗花的信笺,她决心要写点什么,写出自己的悲哀,写出自己的爱情,写出自己的心声。于是,她在那第一页上,写下了一首小诗:“记得那日花底相遇,我问你心中有何希冀,你向我轻轻私语:‘要你!要你!要你!’记得那夜月色旖旎,你问我心中有何秘密?我向你悄悄私语:‘爱你!爱你!爱你!’但是今夕何夕?你我为何不交一语?我不知你有何希冀,你也不问我心底秘密,只有杜鹃鸟在林中唏嘘:‘不如离去!不如离去!’” ▼第三部 暴风雨后 ▼第二十一章 炎热的夏季来临了,随着夏季的来临,是一连好几次的台风和豪雨。对含烟来说,这个夏季是漫长的、难捱的,也是充满了风暴和豪雨的。柏老太太变成了她的克星,她的灾难,和她的痛苦的泉源。从夏季开始,老太太就想出一个新的方式来折磨她,来凌侮她,她让她为她念书,念刁刘氏演义,那是一本旧小说,述说一个淫妇如何遭到天谴,每当她念的时候,老太太就以那种责备的、含有深意的眼光望着她,似乎在说:“你就是这个女人!你要遭到天谴!你要遭到天谴!” 然后,她开始训练她走路的姿势,指正她的谈吐,她不住的说:“把你那些欢场的习气收起来吧!你该学着做一个贵妇人!瞧你!满脸的轻佻之气!” 含烟受不了这些,一次,在无法忍耐的悲愤中,她冒雨奔出了含烟山庄,她狂奔,奔向松竹桥。那桥下,每当豪雨之后,山洪倾泻,河水就会变得高涨而汹涌。她奔到河边,却被随后追来的高立德捉住了。拉住了她,高立德脸色苍白的说:“你要做什么?含烟?” “让我去吧!我受不了!我受不了!”她哭泣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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