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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五


  她张了张嘴。她想说:我爱上了一个男孩子,他的名字叫梅若鸿,可是他不要我,反而把我推给汪子默,所以,我的人和汪子默在一起,我的心想着梅若鸿。我已经掉入油锅里,快被煎透了,快被烤焦了,快被炸得粉身碎骨了——她当然无法说出这些话。咬咬嘴唇,她心中绞痛了起来,眼中就迅速的充泪了。一句话还没有说,泪珠已夺眶而出。

  “好了好了,”意莲急忙拦过来,用手搂着芊芊,对世全哀求似的说:“你就不要再说她了嘛!”

  “我说她了吗?”杜世全又惊又怒。“我一句话都没说,她就开始掉眼泪!”他瞪着芊芊:“杭州小得很,他们醉马画会又很有名,全是些放浪形骸,不务正业的疯子!你要学画,我没有理由不许,你如果想嫁给汪子默,我告诉你,门儿都没有!从今以后,你也不要再跟这些声名狼藉的艺术家鬼混了,免得弄得身败名裂!你还没许人家呢,这个样子,还有哪个好人家会要你?”

  “世全,少说两句吧!”意莲拉着芊芊,就把她拖上楼去,一边走一边低低叽咕:“汪子默好歹也是个知名画家,年轻有为,家世也不错,长相也满讨人喜欢——干嘛发那么大脾气呢?”

  意莲一边说着,已拖着芊芊上了楼。走进芊芊的卧室,意莲就忙忙的把房门一关,对芊芊急切而安慰的说:“你不要急,你不要怕,快告诉娘,你是不是真的喜欢了汪子默?你尽管告诉我,我会跟你爹去争取的!”

  “娘啊!”芊芊大喊了一声,就一把抱住了意莲,一任自己的泪水疯狂般滚落。她无助的、怕恐的、悲切的嚷了出来:“不是汪子默,是梅若鸿啊!”

  “梅若鸿?”意莲大吃一惊,见芊芊哭得如此悲切,吓得六神无主了。“谁是梅若鸿?他欺负了你吗?他占了你的便宜吗?他是什么人?”

  “他根本不屑欺负我,不屑于占我便宜,他不要我,他眼中根本没有我啊!”意莲怔怔的站着,听不懂,也搞不清楚,整个人都傻住了。

  宴会后的第三天,是醉马画会聚会的日子。芊芊没有出现,她家的管家永贵,送了一封信过来。信封上写的是:“醉马画会全体会员收”。大家面面相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子璇急忙抽出信笺来,朗诵给大家听:“子璇、舒奇、致文、秀山、叶鸣、子默、若鸿,你们好!当你们收到这封信时,我已经离开杭州,去上海了。我将在我爹的公司里,学习有关航运的事情,暂时不会回杭州了。你们一定不能理解我为什么会突然不告而别,我一时也很难跟大家说清楚我的原因。总之,太复杂了,剪不断,理还乱!”

  大家都一脸困惑,一脸沉重。子默皱紧了眉头,若鸿死死咬着自己的嘴唇。子璇看了看大家,又继续念:“仔细思量,愁肠百折。只好抛下一切,离开一阵。也许一段时日后,再面对各位,已是云淡风轻,了无挂碍——我亲爱的好朋友们!我在这里诚心祝福你们在人生的旅途上,都可以追寻到你们所要追寻的!芊芊,五月十日于灯下。”

  大家你看我,我看你,全都迷糊了。只有若鸿,眼光落在窗外遥远的地方,内心思潮澎湃,激动而怆恻。子默脸色发青,眼神阴郁。

  “怎么会这样?”他大惑不解的。“什么剪不断,理还乱?什么云淡风轻,了无挂碍,简直像打哑谜嘛!”他抢过信来:“让我再看一遍!”

  “子默,”陆秀山说:“是不是你那晚送芊芊回家,让她爹娘有了某种看法——”

  “对了!”叶鸣接口:“她那个家庭,肯定对搞艺术的人有成见,所以,就把芊芊押到上海去了。”

  叶鸣这样一说,大家都认同了。立刻,大家讨论着各种可能性,也分析着各种可能性。都猜测芊芊是“被迫”带走了。子默把信来来回回看了五六次,脸色一次比一次凝重。最后,他长叹了一声,说:“她这封信,短短数字,欲语还休!她不是被迫走的,她是自愿放逐的!也许,我认识芊芊还很肤浅,我不曾深刻的了解她,不曾进入她内心深处——也许,她要给自己一段思考的时间——这表示她并没有完全接受我!否则,她至少可以给我一封私人的信,写得清楚一点!”

  “哥,不要泄气!”子璇热烈的说:“芊芊或者是被我吓住了,对婚姻大事,有些迷惑。家庭的阻力一定也同时存在,她毕竟只有十九岁,穷于应付,就暂时一走了之。好在,上海又不远,坐它一夜火车就到了。看你艺专教的课能不能找人代教,或者,等放暑假之后,你可以去上海找她呀!至于目前,你只好多写写信,发动情书攻势,我相信,真情可动天地!芊芊,她想明白了,就会回来的!”

  “是啊!”钟舒奇拍拍子默的肩:“我从没有看到你被任何事情难倒,这件事你一定会成功的!”

  “何况,”沈致文说:“还有我们这么多的好友,在支持你!”

  梅若鸿不言不语,仍然注视着窗外的云烟深处。那云烟深处,是茫茫的水,茫茫的天。

  一连好些日子,梅若鸿神思恍惚。他不眠不休的画着画,背着画架跑遍了整个西湖区。每夜每夜,他不能睡,点着灯,他从黑夜画到天明。几日下来,他已经把自己弄得满面于思,形容憔悴。

  这夜,他筋疲力尽,趴卧在床上,他一点力气都没有了,闭上眼睛,他昏昏沉沉的睡去了。

  睡梦中,他觉得有一双女性的手,缠绕着自己的脖子,有两片女性的嘴唇,温润的轻触着自己的额。他一惊,醒了,转过身子,他看到子璇笑吟吟的、情思缠绵的脸。

  “怎么把自己弄成这副样子?”她温柔的问,怜惜的用手揉揉他零乱的头发:“我把你散了一地的画,都收拾好了!你需要这样没命的画吗?你知道吗?你把自己都画老了!”

  “别理我!”若鸿有气无力的说:“让我自生自灭吧!”

  “怎么了?在生气啊?”

  “嗯。”

  “跟谁生气啊?”

  “跟我自己生气!”他转开头去:“我这个人,莫名其妙、糊里糊涂、自命潇洒、用情不专、一无是处,简直是个千年祸害,我烦死我自己了!”

  “哈!”她笑了。“你还真会用成语啊,四个字四个字接得挺溜的!”她低头凝视他,长睫毛扇啊扇的,一对妩媚的眸子里,盛满了醉人的、醇酒般的温柔。“你也知道你是个千年祸害呀?被你祸害的人还不少呢,是不是呀?”

  “我——”他愣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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