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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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会厌倦吗?江宇文看着那神坛前袅袅上升的一缕青烟,看着屋外那棵老榕树,那灿烂一片的阳光,听着不远处那海浪的喧嚣——会厌倦吗?他不知道。但是,这儿起码不会有城市里复杂的情感纠缠,和那炙心的折磨,这儿会让他恢复自信,找到那失去的自我。他将利用这段时间,好好的念一点书,弥补这两年来所荒废的学业,休养那满心灵的创痕。然后,他要振起那受伤的翅膀来,好好的飞翔,飞翔,飞得又高又远,飞给那些轻视他的人看,飞给那个“她”看。 她!他咬了一下嘴唇,咬得那样重,使他因痛楚而惊跳了起来,这才发现自己竟站在屋里出了神。跨了一大步,他伸头望向后面的房间,又扬着声音叫了一声:“有人在家吗?喂喂,有人在家吗?” 这次,他的呼叫有了反应,一个老太婆踉踉跄跄的从后面跑了出来,一张满是皱纹的脸上嵌着对惊愕的眼睛,呆呆的瞪着江宇文,结舌的说着一些江宇文不能十分了解的言语。 江宇文不用问,也知道她必定就是李正雄的姑母,带着个微笑,他开门见山介绍了自己:“我是江宇文,李正雄告诉我,他已经跟您说过了,我要在这儿借住两个月。” “呵呵,”老太婆恍然大悟,那脸孔上的皱纹立即都被笑容所填满了,难得她竟懂得国语,想必是李正雄的传授。“呵呵,是阿雄的朋友啊,阿雄怎么没有回来?” “他的工作离不开!”江宇文说着,心底模糊的想着李正雄,一个渔人的儿子,竟读到大学毕业,做了工程师,这简直是难以思议的。“他托我带了点钱来,”他拿出了一个信封,交给老太婆,笑着说:“里面两千块,你点一点吧。另外呢,” 他又掏出两千元来,放在方桌上,说:“这是我给您的,我在这儿住,一日三餐,总是要花钱的,所以——” “呵呵,”老太婆叫着说,由衷的惶惑了起来,一口气交给她这么多钱,使她完全手足失措,“免啦!免啦!”她喊着:“不要拿钱呀,江先生!阿雄早就交代过啦,你就住阿雄房间,不麻烦呀,免啦!免啦——” “收下吧,阿婆。”江宇文说,把钱塞进了那颤抖着的、粗糙的、干而瘦削的手中。“不然我就走了。” 老太婆终于收下了钱,然后,她立刻开始忙碌了起来,带着那么大的欢愉和敬意,她捧来了洗脸水,拿来了肥皂毛巾,又急急乎的带江宇文走进他的房间。那原是李正雄回家时住的,显然是全屋里最好的一间,宽敞、整洁,而且还出乎意外的有纱窗和纱门,窗上还垂着粗布的窗帘。室内除了床之外,有书桌,有书橱,有衣柜,还有两张藤的躺椅。 老太婆那么忙碌和热心的更换着床上的被单和枕头套,又一再的抹拭着那原已很干净的桌椅,使江宇文都不好意思起来,经过了一番争执般的客气,老阿婆才依依的退出了那房间,跑去挖空心思的去弄晚餐了。 这儿,江宇文打开了他的旅行袋,把衣服挂进了衣橱里。 然后,将书籍放在书柜的空档中,文具放在桌上,他环室四顾,禁不住深深的叹息了一声。谁能料到,昨天他还在城市的酒绿灯红中挣扎,而今天,他却已遁避到这原始的小渔村来了! 走到窗子前面,他拉开了窗帘,一阵海风对他迎面扑来,带着浓重的、海的气息。他这才惊奇的发现,这扇窗竟然是面海的,站在这儿,可以一直看到那广漠无边的大海,太阳绚烂的照射着,在海面反射着无数耀目的银光。他深吸了口气,不由自主的对那大海伸展手臂,闭上眼睛,高声喊着说:“海!洗净我吧!洗净我那满身满心灵的尘嚣吧!” 二 海边的头两天,他完全没有像预期的那样念书。握着一本《世界名诗选》,他走遍了附近数哩之内的海岸线,把整个的时间,用来探索和找寻海的奥秘,欣赏着那海面瞬息万变的神奇。从来没有渡过像这样的日子,他往往什么都不做,只是坐在一块大岩石上,瞪视着大海,一坐数小时。在那时候,他的思绪空漠,他的心灵宁静,他整个神志都陷在一种虚无的忘我的境界里。 海岸是由沙岸和岩岸混合组成的,在一段沙滩之后,必有一段嵯峨的岩石,这使海岸显得生动。岩石是形形色色的,处处遗留着海浪侵蚀的痕迹,每块石块都值得你长时间的探讨和研究。有的耸立,高入云霄,有的躺卧,广如平野。中间还掺杂着一些神秘的岩洞和隙缝,任你探索,任你流连。岩石上有无数的断痕和纹路,像个大力的雕塑家用塑刀大刀阔斧造成的,每个纹路都诉说着几千几万年来海的故事。 沙滩上的沙细而白,迎着太阳,常常闪烁发光,像许多星星,被击碎在沙子里。那些沙,厚而广漠,里面嵌着无数的贝壳,大部分的贝壳都已经不再完整,却被海浪搓揉得光滑,洗涤得洁净。贝壳的颜色成千成万,白的如雪,红的如霞,紫的像夜晚来临前天空中最后一朵发亮的云。 海上的日出是最奇异的一瞬,数道红色的霞光镶着金色的边,首先从那黑暗的浪层中射了出来,接着,无数朵绚烂的云,烘托着那一轮火似的红日,逐渐的、冉冉的、缓慢的向上升,向上升,向上升——一直升到你的眼睛再也无法直视它。而海面,却由夜色的黝暗,先转为一片红浪,由一片红浪而转为蔚蓝中嵌着白色的浪花。这变化是奇异的,诱人的,让你屏息止气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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