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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四


  “景秋!”殷文渊把太太拉开。“你别尽是哭呀,问问他要什么?超凡,”他望着儿子。“你要什么?想吃什么?哪儿不舒服?你说话!医生就在这儿!”

  殷超凡的眼光从父母脸上移开,他的思想仍然是恍恍惚惚的。而内心那股强烈的渴望却在烧灼着他,他的目光一一扫过室内,徒劳的搜寻使他的心脏发疯般的绞扭起来。芷筠!你在那里?发发慈悲,芷筠!让我见到你!冷汗从他额上冒了出来,特别护士不停的用纱布去拭他额上的汗渍。他苦恼的摇摆着头,别碰我!傻瓜!我要芷筠!芷筠!芷筠!芷筠!他心里在疯狂般的吶喊:你太残忍,你太狠心!你居然不在这儿!芷筠!他脑子里的意识开始昏乱,眼前的人影都重重迭迭的,像银幕上印重了的影像。

  只是,这些重迭人影中没有芷筠!芷筠,我不要伤你的心,芷筠,我再也不会打你,芷筠,我不该怀疑你,芷筠,请你来吧!请你来吧!请你来吧!你一定要来,芷筠,起码你要给我一个道歉的机会!芷筠,你不要太残忍吧!张开了嘴,他的眼光昏乱的在室内张望着,冷汗不停的冒了出来,滴在枕边。他听到雅秾在说:“他要说话!你们让开,他要说话!”

  人群更聚集起来了,几百个声音在问:“超凡!你要说什么?超凡!你说呀!说呀!说呀!说呀──”

  张开嘴,他终于听到自己的声音,在嘶哑的、挣扎的低吼着:“芷筠!芷筠!请你不要太残忍!”

  闭上眼睛,他的意识飘散了,消失了,他的头侧向了一边。满屋子的人都因这句话而震慑着,一看到他的头偏过去,殷太太就紧张的大叫:“他怎么了?他怎么了?”

  医生走了过来,看了看。

  “没关系!是止痛针在发生作用,你们别围在床边,给他一点新鲜空气,他会一觉睡到明天早上。你们何不回去休息休息,这儿反正有特别护士照顾着!”

  “不!”殷太太固执的。“我要守着他!”

  “妈!”雅秾说:“医生讲得对,我们别围在床边,最起码,到外间来坐坐吧!”这病房是特等,有两间房间,另一间是个小会客室。大家走进会客室,殷太太跺着脚,恨恨的说:“我真不懂!那个董芷筠到底做了些什么残忍的事?让超凡如此痛苦!”

  “把他打成这样子,还不够残忍吗?”一个亲戚说。

  “不。”雅秾若有所思。“我们谁也弄不清楚当初到底发生了些什么。超凡所指的残忍,决不是肉体上的伤害,你们没听出他的语气吗?他说这句话的时候,似乎心都碎了。”

  殷文渊深深的看了雅秾一眼。

  “我知道他指的是什么,”他冷冷的说:“我派出去的人已经打过电话来,很多邻居都听到那场争吵──哼!”他仰靠进沙发里,死命咬着那根本没点火的烟斗。从齿缝里迸出一句话来:“为了那个霍立峰!”他望望里面那张病床:“咱们这傻小子,这次真是阴沟里翻船!白白浪费了感情不说,还被打成这样子!瞧吧!这事我决不会这么容易罢手!我已经叫张律师去写了状子!那董家姐弟──哼!”

  雅秾注视着父亲,深思的说:“爸,你不能听邻居们的传言呀!道听涂说,不能完全取信的!好歹等超凡完全清醒了,问他自己是怎么回事再说,好不好?爸!这个状子吗,您也问问超凡再讲吧,说不定──说不定是一场误会呢?”

  “误会?”殷文渊眼光森冷的望着女儿。“遍体鳞伤,总不是误会吧?即使是误伤人命,也要判过失杀人的,你懂吗?”

  雅秾低下头去,不再说话,只是蹙紧眉头,困惑的深思着。夜已经很深了,早有殷家亲友打电话从餐厅叫了饭菜进来,大家围着桌子,都是食不知味。饭菜撤除的时候,一位护士小姐好奇的说了句:“门外那位小姐,从中午坐到现在,连饭也不吃,真是奇怪!”

  “什么?”雅秾直跳了起来。“门外什么小姐?”

  “她还没走吗?”殷文渊怒气冲冲的站起身来。“医院里的警卫呢?叫他们赶她走!”

  “爸!”雅秾阻止的喊了一声。“我和她谈谈去!”

  “有什么好谈的?她能言善道,连我都几乎被她说服过。你就叫她走!告诉她,想见超凡,是决不可能的事!要她死了心吧!”

  雅秾走出病房,一眼就看到了芷筠,她蜷缩的、瑟缩的坐在那张长沙发上,屋顶的日光灯,冷冷的照射在她发际肩头。在那寂无人烟的小厅里,她看来好渺小,好瘦弱,好孤独。她低垂着头,双手重迭着放在裙褶里,一动也不动,像个小小的雕像。雅秾走到她身边,不由自主的,心里就浮起了一股怜悯和同情的情绪,她站在她面前。

  芷筠觉得有人走近了自己,一片阴影遮了过来,她没有抬起头,也没有移动。她所有的神经,都几乎陷在一份麻木里,那过份而无望的期待,早已绞碎了她的五脏六腑,她唯一有感觉的,只是那扇门开开关关,人出人进,而她,却被关在门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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