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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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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羞之下,她转身就跑,尔旋回头要追,追以前,居然没忘记对大家再交代了一句:“还有,我和这位陆小姐已经订婚了,欢迎各位来喝喜酒!”大家哄然了。又笑又鼓掌又叫好。这不是办丧事的日子。这简直是宣布喜事的日子。或者,奶奶的意思就是如此吧!雅晴想着,心里又温暖又酸楚,却已不再悲哀。她确信,奶奶不会希望大家悲哀的,假若她能看到这种热闹的场面,相信她也会加入一角。噢!她确实加入了,雅晴想,她何曾离开过呢?她的精神,她的影响力,她的影子,不是一直在桑家每个角落里吗? 她冲进了房间,小电视机仍然开着,荧光幕上,有个美丽的女歌星在唱《流水年华》。流水年华,年华似水,总有一天,这歌星也将变老,变得和奶奶一样老,满头白发,满脸皱纹。那时,剩下的只有回忆。那时,你也能像奶奶一样洒脱吗?你也能像奶奶一样坚强吗?你也能像奶奶一样充满了爱心和体贴吗?她看得出神了,想得出神了。然后,由歌星身上,她想到自己:陆雅晴,你有一天也会老,当你年老的时候,别忘了奶奶是怎样的! 尔旋关上房门,把楼下的喧闹和欢笑声关住了。他走过来,从她身后抱住了她的腰,把下巴贴在她耳边,他低声问:“这电视就这么好看吗?” “不要闹!”她忽然说,背脊陡然又僵直了。荧光幕上,有个久违了的人出现了。依然是满头乱发,依然是一身随随便便的服装,依然一脸的桀骜不驯,依然有闪亮的眼睛依然有那份孤独与高傲,他站在那儿,手里拿着一把吉他。有种遗世独立的超然,有种飘然出尘的韵味,有种坚定自负的信念,有种“鹤立鸡群”的出众……那是万皓然! 节目主持人在报告了:“今天,我们非常意外而荣幸,能请到最好的吉他歌手万皓然,到我们的节目中来!大家都知道,万皓然有编曲作词、即兴而歌的天才,深受一般年轻朋友的崇拜,他的歌有乡村歌曲的意味,有校园歌曲的风雅……这种天才,几乎是可遇而不可求的……” 那主持人还说了些什么,雅晴已经听不见了。她只是瞪视着万皓然。然后,主持人下去了。场景也换了。万皓然坐在一架水车的前面,那水车在不停的转动,一叶叶的木片运转着,运转着,像在运转时间,运转命运,运转一些看不见的东西……万皓然抱着吉他,坐在那儿,四周有轻微的烟雾,把万皓然烘托在烟雾中。“我要为各位唱一支我自己写的歌,”万皓然柔声说:“这支歌是为了纪念一个在我生命中最重要的女孩。”然后,他开始唱了: “水车它不停不停不停的转动, 将那流水不停不停的送进田中。 荒芜的田园得到了灌溉, 禾苗儿不停不停不停的迎风飘动。 我曾有多少多少多少不同的梦, 都早已被命运的轮子辗碎播弄, 有个女孩从阳光中向我奔来, 送我一架水车要我好好珍重! 我把水车不停不停不停的踩动, 看那流水将荒芜的沙漠变成田垅。 梦儿又一个一个一个重新苏醒, 就像那禾苗儿不停不停的迎风飘动。” 歌声重复了两次,然后停了。万皓然的头低俯着,镜头推向水车,水车在不停不停的转动,配合着水声的琮琮。雅晴的眼眶湿了,她从没听过他唱得这么动人。即使在“寒星”,他也没有唱出这么多的感情,和这么深刻的韵味。在一阵疯狂的掌声以后,万皓然抬起头来了,他的眼睛闪亮如星辰,他的脸上有着阳光,他拨弄着吉他,在弦声里,他开始说话: “许多人以为做梦是一件很无聊的事,寻梦就更加荒唐了。可是,我们谁没有梦呢?曾经有人对我说,当你连梦都没有的时候,你的生命也没有意义了。所以,我唱了刚刚那支歌,送给相信有梦,或者不相信有梦的朋友们,也送给愿意追求梦想或不愿意追求梦想的人。现在,我要为各位再唱一支歌,也是关于梦的。歌词是个很可爱的女孩写的,歌名叫《梦的衣裳》!” 他又开始唱了: “我有一件梦的衣裳, 青春是它的锦缎,欢笑是它的装潢,柔情是它的点缀, 我再用那无尽无尽的思量, 把它仔仔细细的刺绣和精镶。 每当我穿上了那件衣裳, 天地万物都为我改了模样, 秋天,我在树林中散步, 秋雨梧桐也变成了歌唱。 冬天,我在花园中舞蹈, 枯萎的花朵也一一怒放! 有一天我遇到了他,他背着吉他到处流浪, 只因为他眼中闪耀的光彩, 我献上了我那件梦的衣裳! 我把衣裳披在他的肩上, 在那一瞬间,在那一瞬间, 日月星辰都变得黯然无光。 我有一件梦的衣裳,如今已披在他的肩上, 我为他的光芒而欢乐, 我对他只有一句叮咛: 请你请你请你——把这件衣裳好好珍藏!” 他唱完了,他的头从吉他上抬起来,眼睛炯炯发光,现场观众掌声雷动。他一直等掌声停了,才静静的站了起来,挺直了背脊,深刻的、从容的说:“如果你们喜欢我的歌,那是因为我披着一件梦的衣裳,这衣裳会让每个人发亮发光,希望你们,也都能有属于自己的那件梦的衣裳!”观众又疯狂的鼓掌了。镜头拉远,画面淡出,另一个歌星出来了。雅晴伸出手去,关掉了电视。她回过头来,眼睛湿漉漉的,她看着尔旋。“尔旋,你知道吗?他已经成为了一颗‘巨星’!” 他面容感动,眼光却深深的停驻在她脸上。 “我想,”他沉吟的说:“是你送了他一架水车,是吗?” “是。”她坦率的回答。 “你不怕我吃醋?” “你已经有了水车!” “在哪里?” “这里!”她把自己投入他怀中。 他抱紧她,感动而震撼。“你送他的,绝不是同一架吧?”他提心吊胆的问。 她笑了,把头埋在他怀里,她轻声叽咕:“奶奶说你会是个好丈夫,我看,你会是个又多心,又嫉妒,又爱吃醋的丈夫!” “你在叽咕些什么?”他推开她的身子,看她的脸:“我听不清楚。” “没什么。”她微笑着,望向窗外的天空。“我在想桑桑和她那件梦的衣裳!唉,好一句梦的衣裳!你知道吗?我也有一件梦的衣裳,用青春、欢笑、柔情……编织出来的衣裳!” “是吗?”他问。“是的!” “你的那件衣裳在哪儿?” 她故作惊讶状的抬头看他。 “怎么?你没看见吗?我早就把它送给了你,现在,不正好端端的披在你肩膀上吗?” 他笑了,拥她入怀。夜色正缓慢的布开,夜雾从窗口涌进来,在室内静悄悄的弥漫徘徊。晚风穿过树梢,奏着和谐的乐音,像支美好的歌。这样的夜晚,该是寻梦的好时间吧!不管你相信有梦,或者不相信有梦,不管你愿意寻梦,或者不愿意寻梦!每个人总有一件梦的衣裳,在那儿闪闪发光。 全书完 一九七九年五月十五日夜,初稿完稿 一九七九年七月二十二日,初度修正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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