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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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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排长走过去,在一张地图上画路线,另一个姓魏的排长也在一边贡献意见,在那张图上勾了半天,想找敌军的漏洞。终于,他们决定翻越一个无人走过的山,料想敌方不会在这山上部署的。 队伍一刻不停的向前疾走,走的全是荒无人迹的地区,大阳晒得人发昏。中午时分,他们停在那座山脚下。山上无路可通,纠结的藤蔓和两人高的杂草遍处滋长着,野生的林木与野草纠缠在一起,彷佛是堵天然的绿色屏障。刘彪望了望前面的山,走到可柔面前,说: “你能走路吗?脚怎么样?” “我想可以走。”可柔说。 “那么,下马来,和你父亲跟在我的马后面,我骑马在前面开路!”可柔下了马,刘彪跨上马去,招手叫张排长和魏排长也骑马在前面开路。王其俊和可柔紧跟在马后面,再后面就是士兵和辎重。 刘彪一马当先,对杂草中冲去,马蹄所过之处,野草分别向两边偃倒。一条路在草的隙缝中露出。每每遇到与树枝纠缠的粗如儿臂的藤蔓,刘彪就必须停下来用军刀猛砍。后来他干脆一手持刀,一手握住马缰,向前面进行。野草中荆棘遍布,马冲过去之后,刘彪裸露的手和手臂上都留下一条条的血痕。这样,一来是草太深,二来又是上山的陡坡,三来烈日当空,进行的速度十分缓慢。这山原来并不高,可是,他们却足足走了三小时,才到达山顶。 在山顶上,他们在绿色植物的掩护下略事休息。所有的人都疲累不堪,而且饥渴难当。一路上他们没有碰到水源,士兵们的水壶早已空了,许多人还不住的用空水壶向嘴里倒,希望能倒出意外的一滴水来。 王其俊和可柔也渴极了,孩子也不住的啼哭。刘彪望了望可柔,解下自己的水壶来给她,里面居然是一满壶水。可柔喝了一口,怕浪费了这每一滴都太珍贵的甘泉,她小心翼翼的把自己口中的水,嘴对嘴的喂进孩子的嘴里。然后自己也喝了一口,王其俊也喝了一些,刘彪拿回水壶,咕嘟的咽了两大口,还剩了大半壶的水壶顺手递给一个在他身边的士兵,简单的说: “一人一口,传下去!” 水壶迅速的在士兵手中轮传下去,当水壶再回到刘彪手里时,已经空无滴水了。他们开始下山。下山的路比上山快了许多,虽然很多时候是连滚带跌的向下落,但毕竟来得比上山时快。 没一会儿,他们到了一块凸出的山岩上,从这儿可以一直看到山下,一瞬间,大家都被山下的景色所吸引住了,站在那儿,呆呆的凝望着前面。大自然就是这样的神奇,没想到一山之隔,竟然划分了迥然不同的两个境界。山下的地区大概已属广西的边界,一片广阔的平原无边无际的伸展着,青色的草地,一直绵延到远处的地平线上。而平原上却耸立着一座座石灰岩的山峰,每座山皆由整块光秃秃的嵯峨巨石构成。一眼看去,这平原上的点点孤峰真像孩子们在下跳棋时所布的棋子,那样错综而又疏密有致。在这些山峰之间,一条像锦带似的河流蜿蜒曲折的穿梭而过。落日把天空染红了,把山峰也染红了,连那河水也反射着霞光万道。那轮正迅速下沉的红日在孤峰中掩映吞吐,使整个景致如虚如幻,像华德狄斯奈的卡通电影中的背景。 大家站在岩石上注视着,然后,突然间,有一个士兵欢呼了一声,就对着山下冲了过去,接着,更多的士兵对山下冲去,队伍混乱了,大家的目标都集中在那一条河上,有人高呼着:“水哦!河哟!”于是,纷纷往山下跑。 刘彪牵着马站着,王其俊以为他会大发雷霆,但是,却相反的看到他正面露微笑,望着他那些放纵的士兵,神情有些像个纵容孩子的父亲。刘彪开始下山,王其俊和可柔等跟在他后面,山的坡度比上山时陡峻,可柔走得十分吃力。下山时马也是无用的。 他们跌跌冲冲的向下走,忽然间,可柔颠踬了一下,孩子的重负和脚上尖锐的痛楚使她站立不住,她跪了下去,接着就倒了下去,刘彪一把抓住了她系孩子的背带,使她不至于滚到山底下去。她坐在地下,惊魂甫定的喘着气,孩子又大哭了起来,她叹口气说:“我不走了,我再也不能走了!” “站起来,王小姐!”刘彪用一贯的命令口吻说。 “哦,”可柔把头扑在掌心里。“我真的不能走了,我宁愿死!” “站起来!”刘彪的声音里已带着几分严厉:“好不容易,已快到安全地带了,你泄什么气?站起来,继续走!挨到山下就可以休息了。” 可柔无可奈何的又站了起来,沮丧而吃力的向前挨着步子。刘彪始终靠在她身边走,他粗黑的手臂支持着她,这一段下山路,与其说是可柔“走”下去的,不如说是被刘彪“提”下去的。 终于到了山下。 士兵们已经放下了辎重和背包,都冲进了那条河流里,他们在河水中打滚,叫着、笑着,彼此用水泼洒着,高兴得像一群孩子。可柔在草地上坐下来,抱着孩子,寸步难移。王其俊弄了一盆水来给她和孩子洗洗手脸,她疲倦的笑笑,代替了谢意。 刘彪走了过来,抛给她一盒油膏状的药,说:“涂在脚上试试看。”可柔脱下鞋子,她的脚溃烂得很厉害,有些地方已经化脓。刘彪蹲下身子,拿起她的脚来细看,她羞涩的挣扎着说: “我自己来,别弄脏了你的手。” “哼!”刘彪哼了一声说:“多难看的伤口我都见过了,还在乎你这点小伤!”说着,他出其不意的用一根竹签挑破了她脚上的几个脓泡,可柔痛彻心肺,不禁尖叫了起来,一面叫,一面忍着眼泪说:“你是什么蒙古医生嘛,痛死了!” “忍耐点!”刘彪说,给她涂上药,一面说:“这算得了什么,关公一面刮骨,还一面下棋哩!” “我又不是关公!”可柔噘着嘴说,咬住牙忍痛。刘彪给她上完药,又不知从哪儿弄来一块脏兮兮的布,给她包扎起来,可柔抽抽冷气说:“我看,不包也算了!” “哼!”刘彪又哼了一声:“嫌脏吗?这儿没医院!” 收拾清楚,刘彪站起身来,转头就走,可柔不安的喊: “喂喂,刘连长!” “怎么,”刘彪站住了,不耐烦的说:“你还有什么事?” “没,没,没什么,”可柔吞吞吐吐的说:“只是,谢谢你,刘连长,十分谢谢你。” “哼!”刘彪再度哼了一声,这是他不满意时的习惯。看也不看可柔,掉头就自顾自的走开了。 可柔愣在那儿,当王其俊在她身边坐下时,她才对着刘彪的背影说:“这是一个怪人,不是吗?” 他们在河边扎了营,按地图方位来说,他们已经安全了,最起码,他们已越过了敌人的火线。 吃过了晚餐,王其俊到河边去洗了脚,回到营地来,他听到可柔在和刘彪谈话。不想打扰他们,他在不远处的草地上席地而坐,看看天上的星光,和野地里乱飞乱穿的萤火虫。那些发亮的小虫子在石峰边闪烁,好像把石峰穿了许多透光的小孔。 第二天,他们到了东安城的前站,名叫白牙士。 一整天,可柔都骑着刘彪的马,但她沉默得出奇。到了白牙士,她坐在马上,看起来苍白得奇怪。刘彪走过去扶她下马,他的手拉住她的手。突然,他愣了愣,板着脸严肃的说:“什么时候开始的?” “你说什么?”可柔不解的问。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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