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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二


  五分钟后,胡茵茵从里面出来,她穿着件白上衣,黑长裤,披着一件灰色的夹大衣,朴素得像个农家女,她把手里的马鞭郑重的放在父亲的面前,说:

  “从此,神鞭公主死去了,另一个女人将接替她愉快的生活下去!”她把手伸给孟玮,除了一身的衣服之外,没有带任何一样东西,坚定不移的跟着孟玮走出胡家的大厦。

  胡全木然的站在客厅里,凝肃的望着这两个年轻人走出去。那条被胡茵茵用惯了的马鞭,静静的躺在地上,反射着冷冷的光。

  杭州。

  在西湖边,清波门附近,有一栋小小的木造房子,原先,应该是一栋小巧精致的雅人居处,而今,由于年久失修,早已破烂不堪了。房子原有七八间,现在只整理出三间来,一间做了孟玮夫妇的卧室,一间稍稍清爽一些的,勉强算是客厅,另一间成了孟玮的画室。

  最初,孟玮把胡茵茵带到这儿来的时候,这里是门歪窗倒,院子里杂草丛生,野兔和田鼠筑巢而居,荒草积藤蔓一直爬到窗格子上。室内更是灰尘满布,蛛网密结。孟玮曾苦笑的说:

  “几年没有回来,房子就变成这样了。茵茵,这是我唯一的财产,是我父亲留给我的。”

  胡茵茵打量着屋子,微笑的说:

  “能有片瓦聊蔽风雨,就很不错了,何况还有这样一栋房子,让我们把它整理起来,它会成为我们的皇宫。”

  整理的工作进行得很慢,茵茵虽有吃苦的决心,却连割草都不会。但她一语不发,费了将近一星期,总算把满院的荒草除尽了。室内的家具,大半已被老鼠和白蚁所毁,他们勉强拼拼凑凑,整理出三间房间来,茵茵用毛巾包头,效仿农家女的样子穿短衣裤子,挽着裤脚,爬高下低,抹拭灰尘,又亲自糊窗纸。每到晚上就筋疲力竭的倒在床上,不能动弹。孟玮抚摸着她,叹口气说:

  “茵茵,你跟着我吃苦,我知道,你从没做过这些粗事,你怎么能做呢?”

  “如果别的女人能做,我为什么不能做呢?”茵茵说。

  孟玮握着她的手,她手上全是伤痕,菜刀割伤的、荆棘刺伤的、热油烫伤的──比比皆是。孟玮吻着这手,眼泪流到她的手上,他坚决的说:

  “我要想办法改善这种生活,无论如何,要想办法雇一个老妈子,你不能再做这些粗事了。”

  “老妈子能做的事,我也都能做。”茵茵说:“玮,你只管画你的画,家务事你别管。”

  “看到你吃苦,我于心不安。”

  “我是决心跟你来吃苦的,不是吗?”

  “茵茵,告诉我,你在家里的时候、私人的丫头有几个?”

  茵茵不响,半天才说:

  “你说什么?”

  “我问你,你在神鞭公主的时代,有几个丫头伺候你?”

  茵茵停了一会儿说:“我不认得什么神鞭公主,我只知道有一个胡茵茵,她是孟玮的太太,她没有丫头,她将伺候她的丈夫,使他成功。”

  “茵茵!”孟玮叫,热烈的吻住她。“茵茵,我怎么报答你这一份爱?”

  “给我相等的爱。”

  “不!给你更多更多。”

  “不可能更多了。”茵茵用手揽住孟玮的脖子:“我给你的已经是极限的数字了。”

  深夜,西湖波平如镜,繁星满天,两人并倚在窗下数星星。清晨,茵茵却披衣而起,悄悄的溜下床来,不敢惊动孟玮,独自走进厨房里。隔日的疲劳犹在,四肢酸痛,眼皮沉重,她吸了一口气,鼓起勇气来,走到灶边,把木柴送进灶孔里,燃着了火,鼓着嘴拚命吹,浓烟弥漫全室,她呛咳着冲到厨房门口去透气,又怕火灭了,再折回来猛吹。火终于在一段奋斗之后燃了起来,她淘了米,放在灶上煮稀饭,自己倚在灶边打盹,一面按时向灶孔里添柴。

  疲倦袭击着她,她昏沉欲睡,直到“嗤”的一阵响,才发现稀饭开了,米汤正溢出锅外,几乎扑灭了炉火,她跳起来,手忙脚乱的揭开锅盖,没提防一股蒸气直扑上来,手被烫了,锅盖掉在地下,发出一声巨响,她握着被烫的手,走到厨房门口,把受伤的手放进嘴里衔着,一面对着那熊熊的火发怔。

  孟玮冲了过来,紧张的问:“怎么回事?”

  “没什么。”茵茵掩饰的把手藏到身后去。

  “烫着了吗?”孟玮问。

  “没有。”

  “给我看!”茵茵伸出手来,手上红了一大片,孟玮说:“擦点油吧,我等会儿去买一盒治烫伤的药来。”

  茵茵用一些花生油抹在手上,忽然间,一阵饭焦味扑鼻而来,茵茵喊了一声:“糟糕!”把饭锅端下来一看,已经全烧焦了,孟玮说:

  “我看,你是放的水太少了,所以这么快就焦了,火似乎也太大了一些。”

  “昨天的稀饭水放得太多,变成在一锅米汤里捞米粒,今天又太少了,连煮一个稀饭都这么困难!”茵茵沮丧的说,有点儿眼泪汪汪。

  “慢慢来,一切都只是经验问题,慢慢的就好了。”孟玮安慰的说,但是,离开厨房后,他摇摇头,下决心的自语了一句:“不行,我不能让她这样下去,她是不该困于厨房之中的!”

  这天起,孟玮开始四出谋事,但是,一连一星期,却找不到一个能糊口的工作。而米缸里粮食日少,家用越来越拮据,茵茵努力学习着做一切的事,但她很快的憔悴消瘦下去。孟玮一直怕这朵温室的花被他移植后会枯萎,而今,他眼看着她日益憔悴,不禁心惊肉跳。他劝她休息,但她固执的操劳如故。

  一个月之后,他依然没有找到适合的工作,茵茵说:

  “你是个画家,你的天才会被人赏识的,既然找不到事,不如干脆画上一百张画,开一个画展,只要有人欣赏你,那么,你就很可以靠卖画为生了。”

  孟玮采取了茵茵的意见,他们度过了一段十分艰苦的生活。他每天清晨就背着画架出外写生,茵茵在家中操持家务,家中居然弄得窗明几净,井井有条。他们的菜钱已降低到最低限度,每日青菜豆腐和一些腌萝卜为生,吃得孟玮倒足胃口,他不用问,也知道茵茵是食不下咽的。

  每看到她跪在地下搓洗衣服,或埋在厨房的油烟之中做饭,他就感到内心绞痛,但又无力改善她的生活,有时他想帮她的忙,她却坚决的说:“不!你去画你的画!别管我,我做得很好!”

  于是,咬咬牙,他又去开始一张新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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