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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九


  “我?凶巴巴?”孟玮有些错愕,然后笑着说:“大概有点受你的传染。”

  “我今天一点都不凶,是不?”胡茵茵说。接着,叹了一口气,像解释什么似的说:“你不知道,有些人真可恶,我必须准备一条马鞭,要不然,他们会爬上我的马车,拉住我的马,我非防备一下不可。”

  “真有人存心侵犯你,一条马鞭又管什么用?”孟玮说:“就像那天,我夺下你的马鞭是轻而易举的事。所以,奉劝你,别太信任你的马鞭。那些人只是想撩逗你,并不真想冒犯你,否则,别说一条马鞭,十条马鞭也没用,你这样喜欢满街兜风,总有一天出毛病!”

  “那么,难道我关在家里?”

  “为什么不念书?”

  “高中念完了。”

  “大学呢?”

  “念书──目的是什么?”她问:“我又不需要那一张文凭。”

  “你的兴趣是什么呢?”

  “驾马车。”她干脆的说。

  他为之失笑。站到窗子旁边,望着窗外的海湾,他忽然感到和她已经很熟悉了。他沉思的问:

  “你为什么喜欢驾马车?”

  “让马拚命跑,车子在街上风驰电掣的驰过去,这是一种刺激。”胡茵茵站起身来,也走到窗边来站着,扑鼻的衣香使他心神一爽。她继续说:“当马在奔跑的时候,你必须全心都放在马的身上,你要握紧缰绳,以维持车子的平衡,那么,你就不会有多余的心思去思想。许多时候,思想是一件很可怕的东西。”

  “是吗?”他深深的望了她一眼:“你逃避一些什么思想呢?在你的生活里,应该是什么都不缺的。”

  “我不知道,我只是不能静下来,一静下来就感到好空虚,好慌乱,好像这世界上只剩下了我一个──于是,我就要跑出去,放马奔逐,让那种狂奔的刺激来平定内心的惶惑。”

  孟玮震动了一下,她的话使他对她有另一种了解。他眼前不再是个华丽任性的富家女郎,而是个弱小、孤独的小女孩,这使他有一种安慰她的冲动。他凝视着海湾,那儿盛满了他的寂寞,也有她的,还有所有人类的。他感到一阵迷茫的凄楚。

  “孟玮,”她在他身边说话了:“陪我出去兜兜风,我要让你参观一下我的技术。”他望望她,有些犹豫。

  “去吧!”她鼓励的说:“你会发现那很有趣!”

  “为什么你找到我来陪你?”他问。

  她把马鞭抖开,在门槛上抽了一下,有些生气的说:

  “你不高兴陪我就算了!”

  她走到房门口,又回过头来望着他,眼光里有点儿恳求的味道,低低的说:“孟玮,你很讨厌我吗?”

  孟玮蹙着眉,没有说话,她压抑的说:

  “我总不知道怎样做是对,怎样做是错,我很少和人谈话,除了在应酬的场合里听到别人恭维夸赞之外,我几乎不说什么。我不会说话,今天会说了这么多,真奇怪。大家捧着我,好像我不是一个平常的人,从没有一个人把我当朋友,我连交朋友都不会──我很小的时候就失去了母亲,从没有人教过我该怎么样做──”孟玮走到门边,披上他的大衣,拉住她的胳膊说:

  “走吧!我们驾车去!”他的手很自然的揽住了她的腰,把她揽到楼梯上,全公寓的人都把门开一条缝出来探头探脑,他咬咬嘴唇说:“你的车子是不是停在楼下大门口?”

  “是的。”

  “好吧!”他望着她说:“明天,恐怕连小报上都会登出新闻来了!”

  “我才不管呢!”她摔摔头,一条马鞭又习惯性的抽向楼梯的扶手,发出一声巨大的响声。

  这天,几乎全上海市的人都看到神鞭公主的马车在街上驰过,而她旁边,却并立着一个衣着破烂的青年。他们放马狂奔,却笑得像两个孩子,神鞭公主这样高声的大笑,可能还是人们听到的第一次。

  “孟玮!开门!”

  “小孟!快开门!”

  “再不开,我打进来了!”

  孟玮揉揉眼睛,从床上坐起来,睡眼惺忪的摔摔头。披上了衣服,门外的声音又响了:

  “孟玮!我要破门而入了!”

  孟玮匆促的把衣服穿好,走到门边去开了门,胡茵茵捧了一大堆东西走进来。他关上门,责备的说:

  “这么早,你就来干什么?大呼小叫的,把全公寓的人都吵醒了!你怕别人不知道你神鞭公主驾到了是不是?”

  “怎么,你每次见到我就要发脾气,”胡茵茵把手里大包小包的东西堆到床上说:“不欢迎我是不是?”

  “你一来就惊天动地的,弄得整座楼的人都对我侧目而视──你那些是什么东西?”

  “你来看!”胡茵茵兴高采烈的说:“为了挑选这些东西,我昨天晚上十二点多钟才回家。你看看喜不喜欢?”

  她打开第一个纸包,是两件男人的毛衣,和一件毛背心。第二个纸包里包括全部内衣裤和袜子,另外的全是衬衫裤子,还有两件长衫。她把长衫举起来,得意非常的说:

  “我就知道你不爱穿西装,这两件长衫是我偷偷量了你的旧长衫的尺码去做的,你试试看合不合身──咦,你怎么,你在生谁的气?”

  孟玮走过去,把那些衣服全抓起来,塞到胡茵茵怀里,冷冷的说:“你走吧,把这些东西拿去送给你的男朋友去!”

  “你是什么意思?”胡茵茵纳闷的问。

  “你要让钱袋的事重演是不是?”孟玮气呼呼的说。

  “这──”胡茵茵有些失措的说:“我们现在是朋友了嘛,你看,你一件春天穿的衣服都没有,要不就太厚,要不就太薄。你是我的朋友,接受我一点礼物又有什么,你为什么那样死心眼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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