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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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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胡说八道?”仲康捏紧了她的手臂,使她发痛。“婉君,这么多年以来,你是真不明白呢?还是装不明白呢?你和大哥的婚礼能算数吗?” “我真不明白什么?又装不明白什么?” “你是明白的,”仲康一个字一个字的说:“你看得清清楚楚,婉君,你不笨,你明白我喜欢你,你知道我要你!大哥也知道!圆房,你和大哥圆房?不,婉君,你不能!八年前跟你行婚礼的是我,不是大哥。我要去对爸爸和妈说,我要你。你也要我,不是吗?”他看着她,有种跋扈的、威胁的神情。 “你怎么了?”婉君忙乱的说:“你不知道你在讲什么?放我去吧!你!” “我知道我在说什么,”仲康说,把她的手臂握得更紧,他漂亮的黑眼睛急切的望着她,低低的说:“婉君,我要你,我要你!最近两年来我想要你想得发疯。婉君,你不属于大哥,你应该属于我!只要你同意,我就去向爸爸妈妈说,我可以得到你。婉君,你是喜欢我的,是不是?我记得前年我生病,你在我床边悄悄地哭,你不知道你流泪的样子怎样感动我。那时,我就对我自己发誓,不计一切困难,我要娶你做妻子!” “你──别说了,”婉君把头靠在身后的假山石上,紧张而局促的说:“无论如何,我的身分是你大哥的妻子──” “那么,你爱他,你要嫁给他?”仲康紧迫着她问。 “我不知道,”婉君茫然无助的说:“我不是已经嫁给他了吗?在八年以前?” “假若那个婚礼要算数,你应该是嫁给了我!”仲康生气的说。又迫切的望着她说:“婉君,现在时代不同了,现在讲究自由恋爱。父母做主的婚姻早已落伍了。如果你爱我,我们可以逃出去,逃出这个封建的家庭!” “有人来了,你让我走吧!”婉君挣扎的说。 仲康盯着她看,然后,猛然间,他狂野的把她拉进了怀里,吻了她。他的嘴唇压在她的唇上,火热的、猛烈的。然后,他喘息的在她耳边说: “我要你,婉君!”婉君被他这个动作吓住了,她呆呆的看了他一会儿,就转过身子,狂奔而去。一直冲进了自己的屋里,关上房门,她把背靠在门上,剧烈的喘息着。她嘴唇上似乎仍有仲康嘴唇的余温,那一吻的晕眩依旧存在。她闭上眼睛,把手放在狂跳的心脏上。于是,她听到一个声音在问: “你怎么了?婉妹?”她又大大的吃了一惊,睁开眼睛,她看到叔豪正坐在她临窗的书桌前面,用一对疑惑的眼光望着她。 “哦,是你!”她松了一口气,摇摇头说:“我没有什么,突然有点头晕。”她走到书桌前面,疲乏的在一张椅子里坐下来。于是,她这才发现,在她的书桌上面,放着大大小小的、七八个笼子,每个笼子中分别的装着蝈蝈和蟋蟀,还有蝉。她诧异的望望这些东西,又看看叔豪,不知道这孩子在闹些什么鬼,近许多年来,他们就早已不玩这些小虫子了。叔豪傻呵呵的坐着,手腕放在桌子上,下巴放在手腕上,眼光是悲悲哀哀的。 “你在做什么?”婉君问,叔豪虽然比她大一些,她却总觉得自己像叔豪的姐姐,叔豪是她的一个弟弟,一个傻弟弟。 “我听说,”叔豪说:“你要和大哥圆房了。” 她不了解这与这些虫子有什么关系?更诧异叔豪这孩子居然也懂得“圆房”。 “你不要以为我不懂,”叔豪看了她一眼:“我什么都懂,你和大哥圆房之后,就不能再像以前那样跟我一起玩了。你将成为大哥一个人的──” 他眨了眨眼睛,大眼睛里竟浮起一层泪光。“我想起你刚来的时候,整天想你妈妈,老是一个人躲着哭,我就去捉许多小虫子来给你玩,其实,我根本就不想玩那些东西,因为你喜欢,我就拚命捉。有一次,为了给你看一只蟋蟀,吓走了你要捉的一只蝴蝶,你生了我的气,我伤心了好久,到现在还记得呢。现在,你马上要和大哥在一起了,我们一块儿玩的日子就算结束了,我没有东西可以贺你和大哥,只能再捉一些虫子给你,请你别忘了我们捉虫子的时光──别忘了你笑我是:‘小小子,坐门墩,哭哭啼啼要媳妇──’的时光。当然,我永远不能梦想你会成为我的媳妇,成为我一个人的──” 他忽然从椅子上跳了起来,用长衫的袖子去擦眼泪,一面向门口走去。 婉君呆住了,看到他向门口走,她不由自主的跟了过去。然后,她拉住他的袖子,望着他红红的眼睛,彷佛他依然是她来的第一天所见的那个傻小子,那个要用叫蝈蝈来安慰她的傻孩子。她张着嘴,半天都说不出话来,终于,吞吞吐吐的说了一句:“豪哥,无论我怎么样,我还是婉君,我不会生疏你,冷淡你的!” “那时候,一切都会不同了,是不?”叔豪说,昂了一下头。“婉妹,我只觉得不公平,我们是一块儿长大的,从小,我们一起读书,一起玩,一起追逐游戏。在书房里,我总背不出四书来,每次都是你提我的辞──”他狠狠的跺了一下脚,又用袖子去擦眼泪,然后打开门,跄踉着跑出去了。 婉君望着他的背影消失在徊廊里,不禁怔在那里,许久之后,才关上房门。转过头来,一眼又看到桌上那些各式各样的小虫子。她走到桌边,倒进椅子里,用手蒙住了脸,喃喃的喊: “天哪,我的天哪!” 四 婉君和伯健圆房的日子择定在八月十五,中秋之夜。距离圆房还有一个月的时间。 家里在外表上十分平静,周太太请了裁缝到家里来给婉君制了许多新衣。同时,油漆粉刷的工人开始穿梭不停的忙着修饰新房。周太太又翻出许多旧的画,什么石榴多子图,牡丹富贵图,燕尔新婚图──重新裱褙,用来布置新房。 婉君成天躲在房里,不敢出去。却时时感到心惊肉跳,怔忡不已,生怕有什么事故要发生。 叔豪像发了神经病一般,开始每天送一两个小笼子来,婉君的桌上已经堆满了小笼子。这些小笼子使她心神不安,每个笼子上好像都飘浮着叔豪那傻里傻气瞪着她的大眼睛。每个笼子都会提醒她一件往事。一天,他送进的笼子里装着一只大墨蝶,他提着笼子站在门口,满头的汗,满身灰尘,袖管撕破了一大块。 婉君皱皱眉,问: “怎么弄的?” “捉这只蝴蝶,”叔豪说,高高的提着笼子:“像不像以前吓走的那一只?给你捉回来,你不生我的气了吧!” 婉君看看他那满头大汗的狼狈样子,感到心里一阵抽痛,她说:“进来吧,擦一把脸,让我给你把袖子补一补!” 叔豪却惨然一笑,说: “不敢劳动你了!”说着,他放下了笼子,用袖管擦擦额上的汗,自顾自的去了。 婉君提起那个笼子来,望着那墨蝶在笼子里扑着翅膀,这才发现笼子上贴着一张纸条,纸条上写着李商隐的句子:“庄生晓梦迷蝴蝶,望帝春心托杜鹃。” 婉君把笼子放在桌上,自己坐在桌边,深深的沉思起来。 过了一天,叔豪又送进一个笼子,里面居然囚着一条已将吐丝的大蚕,笼子上也有一张纸条,龙飞凤舞的写着一首古诗:“春蚕不应老,昼夜长怀丝,何惜微躯尽,缠绵自有时!”婉君把头埋在手腕里,痛苦的闭上眼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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