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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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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哈!搞了半天,还是镇定剂!你不觉得,我很镇定吗?不过——”她想了想,卷起衣袖。“打吧!能睡觉也是一种福气!”他望着她那雪白的手腕,血管在苍白的皮肤下隐约可见。她那细瘦的手臂是楚楚可怜的。他给她扎上橡皮管,让静脉管突出来,一面把针头插进去,他一面习惯性的找话题,以免病人感觉出打针的痛楚。 “你上次告诉我,有个朋友害了‘失忆症’,现在,她好了没有?” “她不会好的,”她很快的说:“我是她,我也不会好。楚大夫,你有没有希望过失去记忆?” “从没有,我知道如何去面对真实。” “你能让你自己失去记忆吗?” “不能。” “唉!”她叹口气,摇摇头。“你也只是个凡人!” “本来就是凡人,谁都是凡人!记忆是一样很好的东西,有时会填补一个人心灵的空虚,有时也会带来欢乐或痛苦,人不该放弃记忆。” 他抽出针头,揉着她的手腕。微笑漾在他的唇边。“记得第一次给你打针,你才十五岁,因为和你的英文老师吵架,你骂她是心理变态的老巫婆,她要开除你,你气得又发抖又哭又跳,你爸爸没办法,只好把我找来给你注射镇定剂。盼云,你一直是个感情容易激动的孩子,你的问题出在,这些年来,你过分的压制自己,既不能痛快的哭,又不能痛快的笑!”她眼眶潮湿。“十五岁?你还记得?那是一百年前的事了。”她靠在枕头上,有些昏昏沉沉起来,那药性发作得非常快。“楚大夫,你明天还来吗?” “是的!”她微笑了一下,伸手去摸尼尼,把尼尼揽在怀中,她昏然欲睡了。嗫嚅着,她模模糊糊的说了一句话:“幸好你是医生,否则,我会以为你爱上了我!” 闭上眼睛,她睡着了。 这一觉睡得又长又久又沉,连梦都没有。她是被一阵电话铃声惊醒的。睁开眼睛来,她一眼看到倩云正握着电话听筒,非常不耐烦的低声喊着:“跟你说了几百次了,你怎么又打电话来?高寒,你不能跟我姐姐说话,她病了,打了镇定剂才睡的!你到底有什么事?不要再拿你和钟可慧的事来烦我姐姐,她与钟家早就没关系了!什么?你现在要过来?你马上要过来?不行,不行——”盼云完全醒了,睁大眼睛,她看着倩云。高寒!她有没有听错?是高寒吗?她支起身子,伸手给倩云。 “听筒给我,我跟他说话!” 倩云把听筒交给她,一面走出房门,一面叮嘱着:“你别太劳神啊,楚大夫说你需要休息!” 她接过了听筒,目送倩云离开。 “高寒?”她问。“盼云!”高寒喊了起来。“这是我第十二个电话!你好吗?为什么不能接电话?” “他们给我打了针——”她说:“我睡着了。” “打针?你病了?别说了,我挂断电话马上到你家来!我们见面再谈!” “喂!”她喊,头脑有些清楚了。“你不能来,不许来!我们都谈清楚了的,你说过不再——” “说很容易,做很困难!”他说:“尤其,听到可慧谈起前天晚上发生的事以后——” “可慧告诉了你?她告诉你什么?” “告诉我,你和她爸爸在一起,被她撞见了。” “哦,”她衰弱的低应了一声。心里在迅速的转着念头,迅速的组织着自己的思想。“你已经知道了?”她低声说:“你瞧,你并不是唯一的一个!” “少来这一套!”高寒的声音粗鲁野蛮而强烈,充满了感情,充满了了解,充满了苦恼。“我一点点都不相信!一丝丝都不相信!因为我太了解你!你绝不是同时能爱两个男人的女人!钟家如果不是出于误会,就是出于陷害!我要查明这件事,我告诉你,我要查明白!” “别查了!”她更软弱了。“请你别查了!” “那么,告诉我是怎么回事。” “我不想谈。” “好,”他顿了顿。“我过来!” “不行!” “盼云!”他叫:“要我从此不见你,我做不到,我真的做不到,我做不到,我做不到,我做不到——”他一迭连声的、低低的、沉沉的说了二十几个“我做不到”,说得盼云心都碎了,眼泪都快掉下来了。“高寒,”她憋着气说:“你是男子汉,不要耍赖。你不要逼我,我们已经都讲好了,在青年公园,我们已经把一切都了断了。如果你继续逼我,我告诉你——我会——我会——”她咬住嘴唇。“你会怎样?”他问。“并不是只有可慧会做那件事,”她咬牙说:“如果是我做,我不会允许达不到目的,因为,我家住在第十二层楼!” 电话那端,高寒似乎倒抽了一口冷气。 “我投降。”他急促而窒息的说。“我都听你,都依你,你要怎么做,就怎么做,我投降。” “那么,永远别再打电话给我,永远别来看我,永远也不要再来烦我!”她挂断了电话。倩云端着牛奶和食物进来了。 “怎么回事?高寒找你干什么?他不是和钟可慧打得火热了吗?” “是,”她吸吸鼻子。“小两口吵了架,要我当和事佬。”她撒谎撒得像真的。“你还管他家的事呀!”倩云瞪大了眼睛。“让他们去吵!最好吵得屋顶都掀掉!”盼云望着倩云,心里忽然掠过一个想法,如果是倩云嫁到钟家呢?看着倩云那坚定的神态,她知道,如果是倩云,所有的事都不一样了! 文樵不一定会死,倩云也决不可能和可慧爱上同一个男孩子,如果真发生了,倩云也不会从这战场上撤走。悲剧,是每个人自己的性格造成的。忽然,她觉得自己是有些傻气的,或者,她该和高寒逃走?或者,她不必去管可慧的死活?或者——她咬咬牙,似乎又看到可慧那攥住自己衣襟的手,那哀哀欲诉的眼神,那含泪的眸子,还有那躺在车轮前的身体——她猛一甩头,把这卑鄙的念头甩掉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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