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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九


  她走到梳妆台前,镜子里有一对迷失的眼睛。迷失,但是清亮。她的面颊和嘴唇都反常的红润,红润得几乎是美丽的。她恨这美丽!躲开了镜子,她走到窗前去凭吊黄昏,面对着一窗暮色,她模糊的体会到一件事:那心如止水的岁月已经被打破了。晚餐时,出乎意料之外,高寒没有出现。可慧心烦意躁,什么都不对劲,怪何妈的蹄膀没烧烂,怪翠薇没答应她买件披风,怪奶奶拿走了她的长围巾——盼云和平常一样,几乎什么话都没说,但是,心里在狐疑的不安着,天气相当凉了,那莲花池的水大概又脏又冷吧!

  她怎能把人推进莲花池?是的,一个下午,她做了许多一生以来第一次做的事:第一次打人耳光,第一次把人推入莲花池,第一次和人在公园中接吻——饭后,电话铃响了。可慧像射箭般直冲到电话机前面,抓起了听筒。盼云悄眼看她,她脸上的乌云已如同奇迹般消失了。她对着听筒又笑又叫:“噢,高寒,你一个下午跑到哪里去了?怎么不来我家吃晚饭?何妈给你烧了你爱吃的蹄膀,好香好香呵!你活该吃不着!什么?莲花落?你去唱莲花落?你落魄了?落魄得唱莲花落?——”

  盼云抱起尼尼,把面颊藏在尼尼的长毛里。想笑。可慧仍然在电话中和高寒扯东扯西:“我们看电影去,好吗?”可慧在说:“你来接我,什么?我家有老虎会吃你?什么?你感冒了?什么?你是伤风感冒人?喂喂,高寒,你到底在说些什么?怎么永远没正经的时候嘛!嗯,嗯,嗯——”她一连“嗯”了好几声,沉默着。

  盼云不由自主的抬眼看她,她脸上有着深思的神情,眼珠悄悄的转动着,用手绕着电话线。然后,她忽然抬头,直视着盼云,盼云的心猛的跳了跳。可慧已把听筒对着盼云一举,说:“他说要跟你说话!”

  “谁?”她吓了一跳,明知故问,脸却发白了。“高寒哪!”可慧叫着说:“这个人怪怪的,他约我明天出去,说有重要的话要跟我说!他找你,他说他作了支莲花落,要问你什么谱啊词啊的,我也听不清楚——反正他要跟你说话!”盼云放下尼尼,走了过去,心里七上八下,脑子里紊乱如麻,拿起听筒,她“喂”了一声,立刻,听筒里传来高寒的声音:“听着!你可恶到了极点,我从没碰到过比你更可恶更莫名其妙的女人!你让我又丢脸又狼狈!我气得真想——真想——真——他妈的!”他吸了口气,声音顿时变得又低又柔又沉又真挚:“盼云,我想你。”

  她一下子咬紧了嘴唇,又有泪雾往眼里冲去。她觉得室内有对眼光正锐利的对她射过来,她心慌意乱的看过去,是文牧!她转了一个身子,面对着墙,握牢了听筒,她又听到他的声音:“我知道你不方便说话,所以,什么都别说。我已经约了可慧明天下午去咖啡馆谈话,我会明白告诉她,听着!我会尽量说得婉转,不会伤害她的——”

  “高寒,”她低声的,急促而焦灼的说:“不可以。”

  “这是我的事,用不着你管!你告诉我的话,我都听到了——”

  “我没说话呀!”她愕然的。

  “你心里说了,你骂我粗鲁、野蛮、大胆而危险!最最可恶的是说了那句话,让你受伤了!说你只是个女人!盼云,我并不是侮辱你,而是一句真心话,为什么要当高高在上的女神呢?欢迎你回到人间来,你知道吗?你美好温存,应该是个十足的女人!”她重重的呼吸,简直说不出话来。

  “不多说了,明天晚上我要去电视公司录影,大概八点钟录完,我八点钟在中视公司门口等你!”

  “我——”

  “不要多说!你不来,我就不离开那儿。明晚见!”

  “喀啦”一声,电话收了线,她挂断电话,回过头来,心里乱糟糟的,脑子里也乱糟糟的。她对室内扫了一眼,就低下头往楼上走去,才上了两级楼梯,可慧已像阵旋风似的卷到她面前来,一把握住了盼云的手,她笑嘻嘻的、娇弱弱的、羞怯怯的低问:“他跟你说什么?他跟你说什么?”

  盼云站住了,有种做贼被当场抓住的感觉。她凝视着可慧,可慧那天真幸福的脸庞上只有甜蜜的羞涩。

  “他跟你谈我吗?”她渴望的低问。

  “是——是的。”盼云嗫嚅着。“他说,他约你明天下午去咖啡厅,你们——要去哪儿?”

  “杏林。”

  “哦,”她顿了顿。“有他的电话号码吗?我要打个电话告诉他歌谱的事。”

  “好。”可慧立即报出了电话号码。一面热心的、恳求的说:“你要帮他啊,他要上电视呢!”

  盼云点点头,继续往楼上走,可慧紧拉着她的手,也跟着上了楼。当楼下的人都看不见了,当她们走进了盼云的卧房,可慧才忽然关上房门,忽然小鸟依人般钻进盼云怀里,抱着盼云的腰一阵旋转,她轻笑着说:“小婶婶,如果他向我求婚,我怎么办?”

  盼云怔在那儿了。可慧仰起她那充满阳光的脸庞,她美丽的眼珠闪着光采,她低声的、轻柔的、彷佛被幸福涨满必须要人分享似的,她红着脸说:“小婶婶,我告诉你一个秘密,连爸爸妈妈都不知道的秘密。我爱他!我全心全心全心的爱他!我会嫁给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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