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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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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寒唱完了,满屋子笑声掌声喝采声。盼云很快的关上琴盖,在一种惊愕和震动的情绪下,她不由自主的瞪着高寒。她相信,满屋子除了她,没有一个人听清楚那歌词,因为它又文言又白话,后面那段的节奏又非常快。她直直的瞪着高寒,立刻,她发现高寒也正肆无忌惮的瞪着她,那眼光又深沉,又古怪,又温柔,又清亮——她一阵心慌,站起身来,她很快的离开了钢琴,去餐桌边为自己倒了一杯冰水。 “高寒!”可慧在叫着,奔过去,她摇着高寒的手。“再为我们唱一支什么,再为我们唱一支!大家都喜欢听你唱,是不是,奶奶?”盼云放下了玻璃杯,转过身子,她想悄悄的溜上楼去,才走了两步,她就听到高寒那种带有命令意味,似真似假,似有意似无意的声音:“如果都喜欢听我唱,就一个也不要离开房间!” 盼云再一次愕然。她本能的收住脚步,靠在楼椅扶手上,抬头去望高寒。高寒根本没看她,他低着头在调弦。徐大伟轻哼了一声,从沙发中站起来,高寒伸出一只脚去,徐大伟差点被绊了一跤。徐大伟站直身子,有些恼怒。 “你干嘛?”他问。高寒望着他笑。“你想走,你存心不给我面子。你不给我面子,就等于不给可慧面子!不给可慧面子,就等于不给钟家全家面子!” 可慧望望高寒,又望望徐大伟。 “徐大伟,”可慧对徐大伟挥挥手。“坐好,坐好,别动。你要喝什么,吃什么,我给你去拿!” “我要——”徐大伟没好气的叫出来:“上厕所!” “噢!”可慧涨红了脸,满屋子的人又都笑了。 盼云是不便离开了,不管高寒的话是冲着谁说的,她都不便于从这个热闹的家庭聚会中退出了。但是,她仍然悄悄的缩到屋角,那儿有一张小矮凳,她就坐了下去。小尼尼跑到她的脚边挨擦着,她抱起尼尼,把下巴埋在尼尼那柔软的白毛里。高寒又唱起歌来。他唱“离家五百里”,唱“乡村路”,唱“阳光洒在我肩上”,唱“我不知如何爱他”——他也唱他自己作的一些歪歌,唱得可慧又笑又叫又拍手——他始终就没有再看盼云任何一眼。 然后,盼云抱着尼尼站起身来,她真的想走了,忽然,她听到高寒急促的拨弦,唱了一支她从未听过的歌:“不要让我那么恐惧,担心你会悄悄离去,不要问我为什么,忽然迷失了自己!不要让我那么心慌,担心你会忽然消失,告诉我我该怎样,才能将哀愁从你脸上抹去……” 她摔摔头,抱紧尼尼,她把面颊几乎都埋在尼尼的长毛中。她没有对屋子里的人招呼,只是径自往楼上走去。没有人留她,也没有人注意她。高寒仍然在拨着琴弦,唱着他自己的歌: “为什么不回头展颜一笑, 让烦恼统统溜掉? 为什么不停住你的脚步? 让我的歌把你留住!……” 她转了一个弯,完全看不见楼下的人影了,轻叹一声,她继续往前走。但是,她听到楼下有一声碎裂的“叮咚”声,歌停了,吉他声也停了。可慧在惊呼着:“怎么了?” “弦断了!”高寒沉闷的声音:“你没有好好保养你的吉他!” “是你弹得太用力了。”可慧在说:“怎么样?手指弄伤了吗?给我看!让我看!” “没事!没事!”高寒叫着:“别管它!” “我看看嘛!”可慧固执的说。 “我说没事就没事!”高寒烦躁的说。 盼云走到自己房门口,推开房门,她走了进去,把楼下的欢笑叫嚷喧哗都关到门外,她走到梳妆台前面,懒洋洋的坐了下去。梳妆台上放着一张文樵的放大照片,她拿起镜框,用手轻轻摸着文樵的脸,玻璃冷冰冰的,文樵的脸冷冰冰的。她把面颊靠在那镜片上,让泪水缓缓的流下来,流下来,流下来,她无声的哭泣着,泪水在镜片和她的面颊上泛滥,她心中响起了高寒的歌声:“依依又依依,依依又依依!” 她摇头,苦恼而无助的摇头。高寒,你不懂,你那年轻欢乐的胸怀何曾容纳过生离死别?纸上谈兵比什么都容易!“情到深处不可别离,生也相随,死也相随!”这才是“情”呵!古人早有“问世间情为何物?教世人生死相许”的句子,早把“情”字写尽了。再没有更好的句子了。 半晌,她放下了那镜框,又想起倩云要她回家的话了。忽然,她心里闪过一个很可怕的念头,在文樵刚死的时候,她也有过“生死相许”这念头,“生也相随,死也相随!”她悚然一惊,慌忙摇头,硬把这念头摇掉。她记得,文樵去世后,她足足有三天水米不进,一心想死,楚鸿志猛给她注射镇定剂。后来,是倩云把她喊醒的,她摇着她的肩膀对她大吼大叫:“你有父有母,如果敢有这个念头,你是太不孝太不孝太不孝了!假如你有个三长两短,逼得爸爸妈妈痛不欲生,我会恨你一辈子!恨你一辈子!” 她醒了,倩云把她叫醒了。在那一刻,她很感激倩云对她说了真心话,易地而处,她怀疑自己会不会像倩云那样有勇气说这几句话?易地而处?如果当初文樵选择了倩云,或者,整个命运都不一样了,或者他就不会死了——她想呆了,想怔了。她在房里不知呆了多久,忽然有人敲门,她跳起来,镜子中的脸又瘦又憔悴,眼睛又湿又惊惶,面颊上泪痕犹存——她一直不愿意钟家人看到她流泪,她慌忙用衣袖擦眼睛,来不及说话,房门已经开了,站在门口的,不是何妈,不是奶奶,也不是可慧,而是文牧!她有些发愣。 “盼云,”文牧深刻的看了她一眼。“该下楼吃午饭了!”他柔声说,他有对和文樵很相似的眼睛,深邃,黑黝,闪着暗沉沉的光芒。 她点点头,一语不发的拭净了面颊,往门口走去。 他用手撑在门上,拦住了她。 “听我说两句话再下楼,”他说,紧紧的盯着她。 她困惑的抬起头来。“高寒还在下面。”他说,声调低沉。“可慧很天真,天真得近乎傻气。但是,我并不天真,也不傻。为了可慧,你能不能答应我一个要求,距离高寒远一点。” 她倒退了两步,脸色更阴暗憔悴了。蹙起眉头,她有些不相信的看着文牧,然后,她吶吶的说:“我——我不下去了,我也不饿。” “不行。”文牧坚定的说:“你要下去吃饭,你已经够瘦够苍白了!再这样下去,你会死于营养不良症!” 她张大眼睛看了他一眼,没再说话,她慢慢的走下楼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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