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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二、最后两天的“乡愁”(3)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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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衡阳市转往乡下,老家出现。我睁大了眼睛,一瞬也不瞬地看着“兰芝堂”。在童年的印象里,兰芝堂是一幢深宅巨院,虽然是乡下房子,建造得也十分考究。但是,现在出现在灾光幕上的,是一幢非常残破的陋室。墙壁完全斑驳了,露出里面的泥。部分的围墙已经倾圮了,小院中杂乱地晾晒着衣物,没有一扇门窗是完整的。镜头推向一座有雕花的石墩,黄子林说:“兰芝堂里住了二十几家人,现在只剩下一家姓陈,算辈分,那是你的堂兄,他们仍然务农,”他说,“你小时候,喜欢站在这个石墩上玩,你的祖父陪着你玩!” 我心中一紧,低下头去。非常不愿意让欧阳的和黄子林看到我如此脆弱的一面,但是,眼泪水却已夺眶而出。我拿了化妆纸拭泪,黄子林的声音变得又不安又抱歉:“这房子确实已经很破旧了,陈家人也都离散了,但是,但是……但是他们都是很忠厚老实的老百姓!你堂兄也是的!” 我点点头,哽塞难言。竭力想咽下我的眼泪。然后,镜头离开了兰芝堂,转向了猫形山的山下,祖父的坟出现了。我再度睁大眼睛,看到我的堂兄带着子女,为我祖父上坟烧香。那坟墓,只是一个黄土堆,一个最最简单的黄土堆,土堆前,有一块简单的墓碑,写着:“陈墨西之墓” 我的头再一低,泪珠又泉涌而出,脑子里忽然涌现出三十九年前的画面:我们离开湖南去台湾,祖父依依不舍地送我们,送了一程又一程。那时并没有料到,从此一别,竟成永诀!总以为过两三年就会团聚。我们行前,曾给祖父多少允诺。我们走后,祖父对我们又有多少期待!而现在,我看着祖父的一抔黄土,心中深深地痛楚着:我们走了,却“独留青冢向黄沙!”不,祖父没有“青冢”,他的坟上,连一棵青草都没有!我用手遮着眼睛,不忍再看。 录影带放完了。一时间,房子里静悄悄,我们三个人都默然不语。那种悲怆的气息,已经充斥在房间的每一个角落,是怎样也挥之不去了。好半天,欧阳才嗫嗫嚅嚅地说了一句:“没想到,会让你这么难过!” 黄子林更是抱歉极了:“都是我不好!我应该剪接整理一下,就不至于看起来这么残破!” 我振作了一下,抬起头来,正视着我面前的两个人,两个为我奔波了八千里的故乡人!我哑声说:“我不知道该怎么谢谢你们,让我在离开大陆的最后一个晚上,看到了家乡的一切。事实上,这种情景,和我预料的差不多。欧阳,”我盯着他,“你现在应该懂了,为什么我一直告诉你,我‘不敢’回去!今晚,我看到的只是录影带,我已经够伤心了,假若我一回大陆,就去故乡,这趟旅程,将情何以堪?” “我懂了!我真的懂了!”欧阳终于一叠连声地说。 “我做得不好,”黄子林还在那儿自怨自艾,“我应该多访问一点你的亲人,多拍一点你家乡的山水……” 我转眼看黄子林,我眼中又湿了。 “你做得很好!”我喉中哽着,“其实,你不知道,我多么想见我的家园……不管它破旧不破旧!谢谢你把它带到我面前来!除了你们两个,我想任何人都不会为我做这件事!” 那夜,当黄子林和欧阳告辞以后,我仍然呆怔怔地坐在沙发中。鑫涛回房来收拾行装,我也不曾帮忙,我只是坐着不动,脑子里全是录影带里的画面。我想起一首歌,一首从小就会唱的歌: “春去秋来,岁月如流,游子伤漂泊。 回忆儿时,家居嬉戏,光景宛如昨。 茅屋三椽,老梅一树,树底迷藏捉。 商枝啼乌,小川游鱼,曾把闲情托。 儿时欢乐,斯乐不可作! 儿时欢乐,斯乐不可作!” 我坐在那儿,想着这首歌,追掉着逝世的祖父,追掉着逝去的童年。整夜,我未曾阖眼。这就是我在大陆的最后一夜。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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