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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七


  “我会走,用不着你赶!”他愤愤然的站起身子,对我恶意的瘪了瘪嘴:“告诉你,好小姐,随便发脾气并不代表你比别人优越,不管你怎样做出骄傲自负的样子来,你仍然是个毫不懂事的小女孩!你对这个世界知道多少?你对人的了解又有多少?你只是自以为懂得多,自以为站得直,你才是真正犯了幼稚病!”他摇摇头,再加上一句:“既幼稚又狂妄!”

  我为之气结,站在门口,我打开房门。

  “请你出去!”我说。

  他走向门口,用手支着门框,对我冷冷的凝视了两秒钟。

  “我记得你对我说过一句话:轻浮和贫嘴都不代表幽默,这句话确实让我获益不少。我现在也要告诉你一句话:任意教训别人和发泄脾气都不是洒脱!”眯起眼睛,他从眼缝里望着我:“你比一粒沙子还渺小,认清了这一点,你再去教训别人!”

  “砰”然一声,他带上了房门,消失在门外了。我愣在那儿,好一会儿都不知道自己在想些什么,做些什么。然后,一阵懊恼和悔恨的感觉抓住了我,我不知道为什么要和凌风吵架,他所偷看的东西并没有什么了不起,我原可以一笑置之的。而我却把情况弄得那么糟糕,不但毁坏了原有的愉快气氛,还自讨了一番没趣。

  走到床边,我平躺在床上,用手枕着头,呆呆的瞪视着天花板。半晌,我冷静了下来,不禁回味着凌风说的话,越回味就越不是滋味,我开始恨他了,恨他的话说得那样刻毒,那样不留余地!本来,清晨我曾有那么好的心情,而现在,什么都不对头了,先是凌霄,后是凌风,把我所有的热情全打进了冷窖。

  我躺了好一会儿,直到凌云推开门进来,她带着她的绣花堋子,安安静静的走到我的床边,给了我一个恬然的微笑。

  “二哥说和你吵了架,”她用平静的语气说:“你一定不要和他生气,他很难得会不和人吵架的。”

  我从床上坐起来,只感到满心的沮丧。

  “我并不想和他吵,”我蹙紧了眉。“我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他说你是个巫婆!”她笑着说,很开心的样子:“我从没有听到他叫人巫婆,你一定真正的气着他了,他跑出去的时候脸红得像珊瑚一样。他对挨骂向来满不在乎的,你骂他什么了?”

  “我不知道。”我更加沮丧。

  “不要难过,”她坐在椅子上,开始绣她的东西。“妈妈说,有人能骂骂他是件好事。我向你保证,明天他就会把什么都忘记了,二哥喜欢吵吵闹闹,但是他从不会对任何人真正生气。大哥看起来脾气好,事实上比二哥脾气坏,他把许多事都藏在心里,不像二哥,藏不住一点事情。”

  “你在绣什么?”我问。

  “一对枕头套。”

  “谁的?”我走过去,看了看堋子中的图案,几株雏菊和一带短篱,图案很雅致,绣工更精细得惊人。“你绣得真好!准备给谁?”

  “不好!”她红了脸。“是韦校长的,没有人帮他做这些。”

  我看了凌云一眼,心中掠过一阵特殊的情绪,彷佛若有所悟,但又把握不住什么具体的东西。坐在桌前,我拿了一支铅笔在小册中的一页上乱画,一面心不在焉的问:“凌云,你有没有恋爱过?”

  她惊跳了一下,针扎进了手指,她把受伤的手指送进嘴里衔着,用一对黑白分明的大眼睛注视着我,然后,她垂下了头,脸一直红到脖子上,支支吾吾的说:“我──没有。”

  “你从没有爱过什么人吗?”我追问,想到鸽子、晚霞和纸条。但是,我没有权利探听别人的秘密,我只是心中烦躁和无聊而已。

  “你为什么要问?”她抬起头来了,“勇敢”的望着我,她的脸红得十分可爱。

  “我知道你爱着一个人,对不对?”我微笑的说。

  她又惊跳了一下,愣愣的瞪大眼睛,像个受了惊吓的小动物。

  “你怎么知道?”她嗫嚅的问。

  “你二哥不是叫我巫婆吗?”我说,笑了。我没预料到她会那样不安。“巫婆都有未卜先知的本领呀!”

  “可是──”她沉吟了一下,恳求的说:“你一定不要告诉别人。他们会笑我。而且──而且──”她犹豫了半晌,吞吞吐吐的说:“你一定知道吧!”

  “知道什么?”我问,完全摸不着头脑,我对她的恋爱不过从一张小纸条里获得的线索而已。

  “你是知道的,对么?你知道他──他是不会和我──”她垂下眼帘,长睫毛下浮上一层泪影,刚刚红艳的嘴唇现在发白了,她显得十分激动。

  我惊异的发觉,在她那恬静的外表下,竟藏着一颗多么炽热的心。

  “你一定不能告诉别人,你答应我不告诉别人吧!”

  “你放心,”我恳切的望着她。“我不会告诉任何人,这是我们之间的秘密,好么?”

  她感激的望着我。

  “你是个好人,咏薇。而且,你那么聪明,又那么洒脱,我但愿有你二分之一的勇敢和坚强。”

  “勇敢和坚强?”

  “是的,你不是很勇敢和坚强吗?我从没有听你提过你父母的事,你承受一切苦恼,然后在旷野中发泄。如果我是你,我会受不了的。”

  我默然。勇敢和坚强?如果我有这两项优点,那么至今我自己还没发现过。事实上,我何曾勇敢和坚强?

  “你错了。”我淡淡的说:“我不是勇敢和坚强,我只是冷漠,他们离婚不关我的事,我根本不在乎。”

  她摇摇头,深深的凝视我,眼睛里盛满了关切和同情,她的声调也一样:“你在乎的,咏薇,你并不冷漠。”

  我皱皱眉,我不想谈这件事。我觉得她有些自作聪明,她并不了解我,我们生活在两个世界里。她很单纯,而我很复杂。她单纯的爱,单纯的生活,单纯的梦想。我呢,思想是繁复的,生活是矛盾的,感情是自己也无法捉摸的。对许多事情我可能很热情,对爸爸妈妈这件事,我确实是冷漠的,我不愿找借口来自怨自艾。

  “别谈我,谈你吧,”我说:“谈谈你所爱的那个人。”

  她的脸上浮起一片阴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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