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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四


  “像你,韦校长。”我坦白的说。

  他笑了笑,喷出一口烟,烟雾笼罩下的他,那笑容显得有些难以捉摸,是个无可奈何的笑。

  “我看得出来,”他说:“你还是编织幻想的年龄。”

  “你在笑我吗?”我问:“我以为你的意思是说我很幼稚。”

  “我不会笑你,”他摇摇头:“因为我也有过满脑筋幻想的时代。”

  “你是说──”凌风插了进来:“像你现在这样的年龄,就不会再幻想了?”

  他暗中瞟了我一眼,我知道他是在为我们刚刚辩论的问题──四十几岁的人有没有感情纷扰──找答案。

  “并不是完全没有,”韦白又喷了一口烟。“我这种年龄,也是一个‘人’哩!是‘人’就有许多‘人’所摆脱不开的东西──”(现在轮到我在暗中瞟凌风了。)“只是,对许多问题已经看透了,知道幻想只是幻想,不会变成现实。年轻的时候,是硬要把幻想和现实混为一谈的。不过,即使能区别幻想和现实,人仍旧还是会去幻想。”

  “感情呢?”凌风迫不及待的问,又瞟回我一眼:“你会不会还有感情波动的时候?”

  韦白抛下了烟,从椅子里跳起来,笑着说:“嗨,今天你们这两个孩子是怎么回事?想在我身上发掘什么秘密吗?”

  “咏薇想在你身上找小说题材,”凌风轻易的把责任推在我身上:“你知道,她想成为一个女作家!”

  “错了!”我说,不满意的皱起眉:“我只是想写作,并不想当女作家。”

  “这有什么区别?”凌风说。

  “写作是一种发泄,一种倾吐,一种创造──”我热烈的说:“作家只是一个地位,当女作家就意味着对地位和名的追求,这是两回事。”

  “我懂得咏薇的意思,”韦白说,“她所热中的是写作本身,至于能不能成名作家,这并不在她关心的范围之内,如果能,是意外的收获,如果不能,也无所谓,对不对?”

  “对了!”我说:“就像一个母亲,尽她的本能去爱护她的子女,教育她的子女,并且创造了她的子女,在她,只是一种感情和本分,并不是为了想当模范母亲呀!”

  韦白笑了,说:“你的例子举得很有意思。”走到窗前,他看了看窗外的阳光,回过身来说:“天气很好,我们到溪边去钓鱼如何?有兴趣吗?”

  “好的!”凌风站了起来,他本来对于一直坐着聊天已经不耐烦了。“你的鱼竿够不够?”

  “我有四、五根呢!”

  “用什么东西做饵?”我问。

  “蚯蚓。”

  我皱眉,凌风笑得很开心:“到乡下十天了,你还是个城市里的大小姐!”他嘲笑的说。

  “这与城市和乡下有什么关系?”我说:“即使我是个乡下姑娘,我也会认为切碎一条蚯蚓是件残酷的事情!”

  “可是,你可照样吃鱼,吃虾,吃鸡,吃猪肉,都是切碎了的尸体!”

  “嗨!”我有些生气了,瞪视着他:“我从没有看过一个比你更爱抬杠和更讨厌的人!”

  他大笑了,拿着鱼竿跑出门去。我一回头,看到韦白正用一种奇异的微笑注视着我们,于是,我不再多说什么了,我不愿韦白认为我是个爱吵爱闹的女孩子。

  带着鱼竿,我们来到了溪边。这条河是经过镇上,再经过青青农场,继续往下流的。我们一直走到青青农场与村落之间的那一段。放下鱼竿,凌风立即用带来的小铲子挖开了泥土。这一带的土壤都很肥沃,他立刻找到了三、四条又肥又长的蚯蚓。我把身子背过去,不看他们对蚯蚓的宰割工作,半晌,凌风笑着喊:“咏薇,你到底要不要钓鱼呀?”

  “要,”我说:“请帮我上上鱼饵好吗?”

  “自己上!”凌风说。

  “那么,我还是在树底下休息休息吧!”我闷闷的说。

  “这儿,给你!”韦白递了一根上好鱼饵的钓竿给我,我接过来,对凌风白了白眼睛。

  凌风只是自己笑着,一面拿着鱼竿走下河堤,把鱼饵摔进了水里。

  我们开始钓鱼。三个人都有一阵短期的沉默,阳光在水面闪着万道光华,蝉声在树梢上热烈的喧闹,几片云薄而高,从明亮的蓝空上轻轻飘过。我坐在草丛里,鱼竿插在我身边的泥地上(因为我握不牢它),凌风站在我身边,鱼竿紧握在他手中。韦白在距离我们较远的地方,坐在一块大石头上面。

  浮标静静的荡在水面,流水缓缓的轻泻,我聚精会神的瞪着浮标,只要一个轻轻的晃动,就手忙脚乱的去抓鱼竿,一连三次,鱼竿上都仍然只有鱼饵。凌风一动也不动,但是,当他第一次拉起鱼竿,上面已经有一条六、七寸长的鱼,活蹦活跳的迎着阳光闪耀。

  “第一条鱼!”凌风笑吟吟的说,取下鱼放进鱼篓里,重新上上饵,把鱼钩摔入水中。“你觉不觉得,”他望着我:“我们活着也就像钓鱼一样?”

  “我不懂。”我摇摇头。

  “不是钓鱼,就是被钓。”他静静的说:“而且不论钓鱼与被钓,机运性都占最大因素。”

  “你是说命运?”我问:“你认为命运支配着人生?”

  “并不完全是,”他说:“我欣赏中国人的一句老话‘尽人事,听天命’,许多时候,我们都是这样的。如果尽了全力而不能改变命运,就只有听命运安排了。”

  “我从不以为你是个相信命运的人。”

  “你知道我是学工的,”他笑笑说:“猜猜我为什么学工?”

  “你对它感兴趣呀!”

  “天知道!”他说:“我最感兴趣的是音乐,从小我幻想自己会成为一个音乐家,对一切的乐器都发狂,但是,考大学的时候,我爱上了一个女孩子──”

  “哦?”我挑了挑眉毛。

  “最起码,我自以为是爱上了她,她是在台中读中学的同学,她说,她将来只嫁工程师。我那时简直对她发狂,我一直是会对许多东西发狂的。她看不起我,因为我在学校中的数学没有及格过,她说:‘假如你考得上甲组,我就嫁给你!’我一发狠,几个月都没睡好过一夜,终于考上了成大的土木系,这就是我学工的原因。”

  “你那个爱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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