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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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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羽裳的脸扭曲了。她转头看着窗外,今夜无风,树梢没有风吟。今夜无星无月,暗夜中一片模糊。她摸了摸汗湿的手臂,空气是闷热而阴沉的。“快下雨了。”她轻声的说,转回头来看着母亲。“你去告诉欧家,要结婚就快,两个月之内,把婚事办了,我不愿意拖延。”杨太太再度惊跳。“两个月!你何苦这么急呢?再一年就毕业了,毕业之后再结婚,怎样?” “我不念书了。” “你说什么?” “我不再念书了。”杨羽裳清晰的、肯定的说:“我最爱的并不是艺术,而是戏剧,念艺术本身就是个错误,而即使毕了业,结婚后又怎样呢?我永远不会成为一个画家,正像我不会成为音乐家或戏剧家一样,我只是那种人;样样皆通,样样疏松!我除了做一个阔小姐之外,做什么都不成材!” 杨太太愕然的瞪视着女儿。 “怎么忽然变得这么自卑了?”她困惑的说:“我记得,你一向是骄傲而自负的。” “童年时期过去了,”杨羽裳凄楚的说:“也该真正的正视一下自己了。” “那么,正视一下你的婚事吧!”杨太太说:“你真要这么早结婚吗?你还是个孩子呢!” “不是了。”杨羽裳摇摇头。 “你有把握能做一个成功的妻子吗?” 杨羽裳默然不语。窗外,忽然掠过一阵狂风,树梢陡的骚动了起来,远远的天边,响起了一串阴阴沉沉的闷雷,暗夜里,骤然笼罩起一层风暴的气息。杨羽裳看了看窗外,低低的说:“要下雨了。”望着母亲,她说:“我已经决定了,你去转告欧家吧!好吗?明天,我想搬到闲云别墅里去住几天,台北太热了。” “我陪你去闲云别墅住几天,关于你的婚事,你能够再考虑一下吗?”杨羽裳凄然一笑。“我已经决定了。”她再说了句,满脸的凄惶与坚决,看她那副样子,她不像是要结婚,倒像是准备慷慨赴难似的。杨太太摇了摇头,谁教她生了这么个执拗而古怪的女儿呢?她叹口气,烦恼的走出杨羽裳的房间,在门外,她一头撞在杨承斌的身上。“怎么?”她惊讶的说:“你起来了?” “你们这么吵,谁还睡得着?”杨承斌说。 “那么,你都听见了?”杨太太低低的问。 “是的。” “你怎么说呢?” “让她结婚吧!”杨承斌叹了口气。“或者,婚姻可以使她安静下来,成熟起来,她一直是那样个疯疯癫癫的孩子。” “和欧世澈吗?”杨太太忧愁的说:“我只怕她爱的不是世澈,这婚姻是她的负气的举动,她想用这婚姻来气俞慕槐。” “但是,世澈比俞慕槐适合羽裳,”杨承斌说:“世澈深沉,有涵养,有忍耐力,他可以容忍羽裳的坏脾气。俞慕槐呢?他尖锐,敏感,自负──这些个性和羽裳是冲突的。假若羽裳嫁给俞慕槐,我打赌他们三天就会闹离婚。” “是吗?”杨太太惊喜的说:“我倒从来没想过这一点,这倒是真的。瞧,世澈和羽裳认识快三年了,从没闹个什么大别扭,那俞慕槐和羽裳认识不过几个月,就已经吵得天翻地覆了。” “而且,”杨承斌说:“世澈从各方面来说,条件都是不坏的,家世、人品、相貌、学识──都是顶儿尖儿的,我们还挑什么呢?最可喜的,还是他对羽裳这股恒心和忍耐力,咱们的女儿早就被宠坏了,只有世澈的好脾气能受得了她。我看,乘她有这个意思的时候,我们还要尽快把这件事办了才好,免得她又改变主意了。”拍拍杨太太的肩,他安慰的说:“女儿大了,总是要嫁人的,我知道你的心,你是舍不得而已。你想想看,欧世澈有哪一点不好呢?错过了他,我们有把握找到更好的吗?那个俞慕槐,他对我们的女儿有耐心吗?” 杨太太沉思了一下,禁不住喜上心头,笑意立即浮上了嘴角。“真的,”她说:“还是你想得透澈,我明天就去欧家,和他们好好谈谈。” “告诉他们,我送一幢房子做陪嫁!” 杨承斌说着,搂着太太的肩,夫妇两人兴高采烈的商量着,走进卧房里去了。窗外,一下闪亮的电光闪过,接着,雨点就“刷”的一声落了下来。敲打着屋檐,敲打着玻璃窗,敲打着树梢。夜,骤然的变得喧嚣了起来。杨羽裳仍然没有睡,坐在那儿,她看着玻璃窗上流下来的水珠,听着那榕树在风雨中的呻吟。她坐了很久很久,一动也不动。 然后,她慢慢的从地下拾起了她的吉他,抱在怀中,她又沉思片刻,终于,她拿起电话听筒,第三次拨了俞慕槐的号码。对方拿起了听筒,她一句话也没说,把听筒放在桌上,她对那电话弹起吉他来,一面弹,她一面悠悠的唱着:“夜幕低张,海鸥飞翔,去去去向何方?回旋不已,低鸣轻唱,去去去向何方?我情如此,我梦如斯,去去去向何方?我情如此,我梦如斯,去去去向何方?” 电话听筒里,俞慕槐的声音在叫着:“羽裳!羽裳!你到底在捣什么鬼?” 杨羽裳拿起了听筒,无声的说了句:“别了!俞慕槐!别了!做海鸥的日子!” 她挂断了电话。窗外的雨更大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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