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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九


  “在这儿,在这儿,我把它藏得牢牢的,没有让舅奶奶看到。”小佩手忙脚乱的解开衣襟上的绊扣,取出一封信来交给乐梅。拿到了信,把小佩支使开去守门之后,乐梅反而不急着看信了,只是紧紧把信攥在胸前,期待与害怕、甜蜜与酸楚齐聚心头,令她一时之间不知道该怎么办?”

  撕了它吧,看了又如何?事已至此,不能改变什么,不过平添心痛罢了!她这么告诉自己,却还是颤抖着双手,拆开了信。“乐梅:那天在小山坡上,你一句‘杀父之仇,不共戴天’,形同天崩地裂一般,在你我之间裂开了一道巨大的鸿沟。这几日来,我心灰意懒,浑浑噩噩,终于在痛定思痛之下,我做了一件事,我把刀山剑海、毒蛇猛兽放入这道鸿沟中,然后我再试着用道德、礼教、恩怨、亲情等等来绑住自己,最后我问自己该怎么办?我的答案是要你!要你!要你!

  “于是,我义无反顾的纵身一跃,却力有未逮。现在,我整个人悬挂在这道鸿沟的边缘上,而你会怎么做呢?倘若你不管我,我的下场就是被万剑穿心、惨遭吞噬,可你不会这么忍心的,是不是?你会伸手拉我一把的,是不是?是不是?

  “明天,同样是午后,同样在小山坡上,我等着你的答案。起轩。”湖水蓝的信笺上,那一手漂亮但凌乱的行草,仿佛是水边的芦花倒影,每一个字都是那么淋漓、湮蕴而模糊,让乐梅读得很吃力,不得不反反复复的读了许多遍。

  最后,她才发现,字迹之所以水意潸然,原来是因为她自己早已泪成江河的缘故。他说,他的答案是要她,可是她怎么能背叛于爹、失信于娘?他说,他等着她的答案,可是她怎么能给他相同的答案?横亘在他们之间的是一道无底的漩涡,一旦跋涉,就注定灭顶的宿命,他为什么还要隔岸呼唤她?为什么还坚持涉水向她走来?这天夜里,乐梅失眠了。

  第二天,在普宁寺后头的小山坡上,起轩等了一下午,并没有等到乐梅,却看小佩匆匆忙忙的跑来,上气不接下气的宣布:“何先生,小姐说……说她不会来的,请你别等了……她……她叫我快快跑来告诉你这句话,现在……我得快快再跑回去了。”宣布完毕,她果然匆匆转身就要起跑,一旁的万里看起轩竟然毫无反应,忙不迭的扯住小佩,朝起轩大叫:“喂!你说话呀!好歹可以让她传些什么话给袁乐梅呀!”

  起轩只是恍惚的望着小佩,连摇头的力气都没有。彻夜的无眠,彻夜的渴盼与期待,换来如此冷淡的结果,他已无话可说。而小佩还在那儿挣扎的说个不停,几乎快哭了。

  “你别拉我嘛!小姐说我不可以逗留,讲完了就要快快回去的!你放手呀……”

  “不要吵!”万里又气又急,忍不住大吼:“你给我乖乖的站着别动,先休息一下,待会儿才跑得快,懂不懂?”

  小佩顿时噤了声。真凶!她捂着嘴巴,好委屈的想,难怪小姐昨天偷偷哭了一整夜,一定也是叫这吓的……

  “你回去告诉你小姐,”万里指着起轩,大声说:“他一大早就骑着自行车出发,足足骑了四个钟头才到这儿,所以他绝不会轻易就放弃了!他要在这儿一直等,等到天黑为止,不过天黑之后,他还得骑四个钟头回去!你们要知道,这一路上黑漆漆不说,还得经过什么山沟小溪、独木桥、小树林、羊肠曲径,那条羊肠曲径还有一个地方被雨水冲得坍方了,断壁悬崖就挨在脚边儿,一不小心掉下去,绝对是粉身碎骨!你听清楚了没有?”他说得气急败坏,连带比手划脚,而小佩只是瞪着一双茫然又单纯的大眼睛,满脸的莫名其妙。

  “那个……那个悬崖嘛,然后……然后下雨嘛,对不对?”她结结巴巴的。“还有什么羊……羊什么肠……”

  “羊肠曲径!羊肠曲径!”万里乱挥着双手,肠子都快气断了。“就是像羊的肠子那么窄,那么小,那么弯曲的路!好不好!”

  小佩的眼睛睁得更大了。

  “真有这么小的路?在哪里?”

  叫她传话比训练一只鸽子还累!万里呻吟了一声,决定就此放弃。“我投降了!”他举起双手表示认输,转身对起轩说:“我看我们还是回去训练鸽子来得快些!”

  但起轩只是一言不发的掏出纸笔,匆匆的写了一行字,随即把纸片一折,迅速的递向小佩,说:“回去把这个交给小姐!”

  然后,他就往身后的树干一靠,抱起双臂,以一种等待的姿势,定定注视着前方。

  他也许可以被打击,也许可以暂时失望,但他绝不可以放弃!就算路再长,夜再险,就算真的粉身碎骨,他也要听乐梅当面对他说那个日夜悬念的答案!为了她,他早已心无旁鹜,身无退路,一如方才了在纸片上所写的那句话:

  等你,今天,明天,每一天!

  乐梅并没有让起轩等太久,在接到那张纸条之后,她就不顾一切的奔出家门,来到他的面前。

  “你……你一定要得到答案是吧?”她含泪瞪着他,声音因激动和昏乱而喘息、颤抖。“那么我来了!我给你拖下万丈深渊,跟你一起粉身碎骨,这样你满意了吗?”

  话语未止,她已被他急促的拥入怀中。多日的想念、酸楚与压抑骤然释放,令她伏在他胸前痛哭起来。不远处的万里静静的目睹这一幕,很识相的走开了,但在为好友感到欣慰的同时,他心中却也掠过一缕微妙的、模糊的、他自己都不明白的怅惘。“咱们不会粉身碎骨的,只要你跟我站在同一条阵线上,我们俩就可以得救了!”起轩捧起乐梅梨花带雨的脸庞,心疼而温柔的说:“既然眼前唯一要克服的困难,只剩下你母亲,那么,就让我们俩一起来面对她!”

  她迷茫的泪眼中浮现一抹惊慌。

  “什么意思?”

  “我跟你一起回去,一起向你母亲表明心迹!”

  她猛然离开他的掌握,惨白着脸往后退。

  “不!绝不能这么做!”

  “你别怕!”他急急的靠向她。“我可以想像你母亲的反应会相当强烈,但无所谓。她今天不接受,我明天再来,她明天反对,我后天再来,如此锲而不舍,总有一天她会屈服的,对不对?”

  “不对!”她心慌意乱的直摇头。“你不了解我娘,她对你们柯家的恨,是强烈到宁死不屈的!如果她会软化,早在多年以前,你父母频频登门请求宽恕的时候,她就该退一步了,不是吗?”

  “可是如今情形不同了,她或许不会对我父母投降,也不会对我投降,但她会对你投降,因为她是那么爱你!她最终的希望就是你的快乐幸福,可她现在所做的,却是阻止你得到快乐幸福;当然,她是不肯承认,所以咱们要让她明白一件事:如果不能在一起,我们两人就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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