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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九


  雷雨已经转成了小雨,仍然没停,滴滴答答的敲着窗子,风也很大,把雨点一阵阵的扫在玻璃窗上,发出簌簌飒飒的声响。书培坐在那儿,望着采芹。她并没有睡,仰躺在那儿,她睁着眼睛,也正静静的望着他。他用手指轻抚着她的头发,她的眉毛,她的鼻梁,和她那小小的嘴。他的眼光有些阴郁,有些感伤,有些忧愁。她仔细的凝视他,试着去“读”他的思想。

  “你有心事。”她低声说:“告诉我!”

  他静默着。“为了你爸爸吗?”她问:“他昨天有信来,说什么?”

  他轻轻颤栗了一下,这是另一个烦恼。

  “他叫我暑假回去。”他说:“不过,这没问题,我已经写信告诉他,我暑假要留在台北打工,可能回去看他几天,我再赶回来。”

  “他——会同意吗?”她担心的。

  “是的,他会同意。”他很有把握的说:“他一直认为我的前途在台北。何况……”他咽住了。

  “何况什么?”她问。何况他以为有个女孩正系住了他的心,那个女孩不叫殷采芹,这话是说不出口的。他咬咬牙,沉默着。

  她小心的看他,他眼里的阴霾使她寒颤。

  “对不起。”她轻声说。

  “什么事情对不起?”他蹙着眉问。

  “我拖累了你,让你为难,让你烦恼。我知道……你爸爸是不会接受我的。”她悲哀的说。

  他的眉头皱得更紧了。

  “我们别谈这问题好不好?”他说:“我爸爸迟早要接受你的,这是以后的问题。我们目前的困难已经够多了,先别去管以后吧!”

  “目前的困难?”她怔了怔,有点窒息。“发生了什么事?关于我的吗?”她的嘴唇有些发白,在她心底,一直有个隐忧在潜伏着。“是不是……有人……有人要找你麻烦?”她从床上坐了起来,睁大了眼睛,恐惧而担忧的凝视着他。

  “哦,没有,别胡思乱想!”他慌忙说,试着对她微笑。“是我的问题!今天我才发现,我是个很无能,很无用,很不会应付这个社会的人!”他四面找寻,有些烦躁:“家里有香烟吗?”她用她那温软的手握住了他的手,她那小手竟带着莫大的稳定力量。“你明知道家里没有烟。”她说,注视着他的眼睛,静静的、低低的、温柔的问:“你失去了那个家教,是吗?你不干了,是吗?”

  “噢!”他怔了怔,瞪着她:“你怎么知道?”

  “唉!”她如释重负的轻叹一声,居然笑了。她抱住了他的腰,把面颊依偎在他胸膛上。“我应该早就猜到了,你提前回家就代表一切了,你是从不会迟到早退的。哎,我真高兴你不做了!”

  “你真高兴?”他困惑的问:“我失去了唯一仅有的职业,你真高兴?”她仰头看他,眼里流动着光华。

  “你是个艺术家,你不是那两个顽童的伺候者,他们不值得你每星期浪费三个晚上!我真高兴你不做了,每次想到你在那儿受气,我就心都绞起来了!”

  他用手轻抚她的头发。

  “你永远看不见我的缺点吗?”他问。“你没有缺点!”她热烈的喊,一心一意的。“你是十全十美的!”

  “你是傻瓜!”他说。“好吧,那两个顽童不值得我浪费时间,明天,我再去进行别的家教,说不定我运气好,会碰到一个学画的孩子。”她凝视他,蠕动着嘴唇,欲言又止。

  “你要说什么?”他问:“说吧!”

  “你……有没有想过,”她小心翼翼的开了口:“或者,应该我去找一个工作,反正,我现在又没念书,在家也是闲着。”

  “你?”他皱皱眉。“你能找什么工作?你没有学历又没资历。”

  “我什么都可以做,例如餐馆的女招待,店员……”

  “不行!”他粗声说:“少糟蹋你自己了!我不过是伺候两个孩子,你居然想去伺候全台北的人了!那样的话,还不如我去当家教!”

  “你不要固执,好不好?”她柔声说,请求的,婉转的。“当女招待也没什么委屈,我会……”

  “不行!”他恼怒的打断了她。“学校对面那家冰果店就有位女招待,我们学校的男生专门吃她豆腐!你以为女招待好当吗?不行不行,”他拚命摇头:“咱们免谈!告诉你吧,我是个很固执、很自私、很守旧的丈夫!”

  她轻轻的叹口气。“那么,”她忽然眼睛一亮:“如果我去弹钢琴呢?去教小孩子弹钢琴呢?去什么幼儿园或音乐社教琴呢?”

  “那——我可以同意。”他说,笑了。“你找不到的,不会有那么好的机会。”

  “我总可以试一试呀!”

  “好,”他说:“明天起,你去试你的工作,我去找工作,”是给了她一个莫大的恩惠似的。他搂着她,凝视着她那闪亮的眼睛,那崇拜的眼神,和那一心一意的爱与奉献,他心中就被她那份柔情给充满了。他捧着她的脸,深深的吻她,低低的,喃喃的说:“克死迷死!”她惊奇的看他。“你在说什么怪话?”

  “不是怪话,是必修科!”

  “必修科?”

  “人生的必修科!”他再吻她,听着窗外的雨声,那雨清脆的敲着窗玻璃,像采芹最爱唱的那支又轻柔又甜蜜的歌;但愿天不老,但愿长相守,但愿心相许,但愿人长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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