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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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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这种情况下,我没有办法管!”靖说,声调十分平稳:“而等一切结束之后,公司对我也等于零。所以,让她去独揽大权吧,我对公司已经一点兴趣也没有了。” “她已经在出卖股权了,你知道吗?” “让她出卖吧!”靖安详的说。 “靖!”子野叫:“这是你一手创出来的事业!” “是的,是我一手创出来的事业!”靖也叫,他的声调不再平静了:“当我埋头在工作中,在事业的狂热里,你知道我为这事业花了多少时间?整日奔波忙碌!小瑗说:‘你多留五分钟,好吗?’我说:‘不行!’不行,我有事业,就必须忽略小瑗渴切的眼光。小瑗说:‘只要我能拥有你三天,完完全全的三天,我死亦瞑目了!’子野,你了解我和小瑗这份感情的不寻常,她只要我三天,死亦瞑目,我能不让她瞑目吗?三天!我要不止给她三天,我已经浪费了太多的时光了,现在我要她带着最愉快的满足,安安静静的离去,你了解吗?子野?” 室内有一阵沉寂,我的腿微微发颤,头中昏昏沉沉,他们在谈些什么? “医生到底怎么说?”好半天后,子野在问。 “血癌,你懂吗?医生断定她活不过这个冬天,而现在,冬天已经快过去了。” “她的情形怎样?” “你看到的──我想,那日子快到了。”顿了顿,靖继续说,声音喑哑低沉:“她苍白、疲倦、不安而易怒。日子一天天过去,我知道,那最后的一日也一天天的近了。我无能为力,只能眼睁睁的看着生命从她体内消蚀──唯一能做的,是完完全全的给她──不止几天几月,而是永恒!” 我不必要再听下去了,我的四肢在寒颤,手脚冰冷。摸索着,我回到我的房里,躺回我的床上,把棉被拉到下巴上,瑟缩的颤抖着。这就是答案,我的“忧郁病”!原来生命的灯竟如此短暂,一剎那间的明灭而已。我什么时候会离去?今天?明天?这一分钟?或下一分钟? 我又听到了潮声,那样怒吼着,翻滚着。推推攘攘,争先抢后。闭上眼睛,我倾听着,忽然间,我觉得脑中像有金光一闪,然后四肢都放松了,发冷停止,寒颤亦消。我似乎看到了靖的脸,耳边荡着靖的声音: “唯一能做的,是完完全全的给她──不止几天几月,而是永恒。”我还有何求呢?当生命的最后一瞬,竟如此的充实丰满!一个男人,为你放弃了事业、家庭和一切!独自吞咽着苦楚,而强扮欢容的给你快乐,我还有何求呢?谁能在生命的尽头,获得比我更多的东西,更多的幸福?我睁开眼睛,泪水在眼眶中旋转,一种深深的快乐,无尽止的快乐,在我每个毛孔中迸放。我觉得自己像一朵盛开的花,绽开了每一片花瓣,欣然的迎接着春天和雨露。 门在轻响,有人走进了房里,来到了床边。我转过头去看他,他的手温暖的触摸到了我。 “你醒了?”他问。 “是的。”我轻轻的说。 “醒了多久?” “好一会儿。” “在做什么?” “听那潮声!”是的,潮声正在岩石下喧嚣。似在诉说,似在叫喊,似在狂歌──大自然最美的音乐!我揽紧了靖,喃喃的喊: “我快乐!我真快乐!从来没有过的快乐!” 海潮在岩石下翻滚,我似乎可以看到那浪花,卷上来又退下去,一朵继一朵,生生息息,无穷无已──“江畔何人初见月?江月何年初照人?人生代代无穷已,江月年年只相似──”今夜,有月光吗?但,我不想去看了,闭上眼睛,我倦了,我要睡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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