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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〇


  “不是!”徐业伟敲着他的手鼓,发出很有节奏的“砰砰,砰砰砰!”的声音,像海浪敲击着岩石的音籁。“她既不姓丁,也不叫香,只因为她长得娇娇小小,我就叫她丁香,你们大家也叫她丁香就对了!”丁香真的很娇小,身高大约才只有一五五公分左右,站在又高又壮的徐业伟身边,真像个小香扇坠儿。丁香,这绰号取得也很能达意。她并不很美,但是好爱笑,笑起来又好甜好甜,她的声音清脆轻柔,像风铃敲起来的叮当声响。她好年轻,大概只有十六、七岁。

  可是,她对徐业伟已经毫无避讳,就像小鸟依人般依偎着他,用崇拜的眼光看他,当他打鼓时,为他擦汗,当他高歌时,为他鼓掌,当他长篇大论时,为他当听众。韩青有些羡慕他们。虽然,他也一度想过,现在这代的年轻人都太早熟了,也太随便了,男女关系都开始得太早了。于是,他们生命里往往会失去一段时间——少年期。像他自己,好像就没有少年期。他是从童年直接跳进青年期的。他的少年时代,全在功课书本的压力下渡过了。

  至于他的童年,不,他也几乎没有童年——摇摇头,他狠命摇掉了一些回忆,定睛看徐业伟和丁香,他们亲呢着,徐业伟揉着丁香的一头短发,把它揉得乱蓬蓬的,丁香只是笑,笑着躲他,也笑着不躲他。唉!他们是两个孩子,两个不知人间忧苦的孩子!至于自己呢?他悄眼看袁嘉佩,正好袁嘉佩也悄眼看他,两人目光一接触,他的心陡然一跳,噢,鸵鸵!他心中低唤,我何来自己,我的自己已经缠绕到你身上去了。

  鸵鸵会有同感吗?他再不敢这样想了。自从鸵鸵坦白谈过“接吻”的感觉之后,他再也不敢去“自作多情”了。许多时候,他都认为不太了解她,她像个可爱的小谜语,永远诱惑他去解它,也永远解不透它。像现在,当徐业伟和丁香亲热着,当方克梅和徐业平也互搂着腰肢,快乐的依偎着——鸵鸵却离他好远,她站在一边,笑着,看着,欣赏着——她眼底有每一个人,包括乖僻的吴天威,包括被他们的笑闹声引来而加入的隔壁邻居吉他王。

  是的,吉他王一来,房里更热闹了。

  他们凑出钱来,买了一些啤酒(怎么搞的,那时大家都穷得惨兮兮),女孩子们喝香吉士。他们高谈阔论过,辩论过,大家都损吴天威,因为他总交不上女朋友,吴天威干了一罐啤酒,大发豪语:“总有一天,我会把我的女朋友带到你们面前来,让你们都吓一跳!”

  “怎么?”徐业伟挑着眉说:“是个母夜叉啊?否则怎会把我们吓一跳?”大家哄然大笑着,徐业伟一面笑,还一面“砰砰砰,砰砰砰”的击鼓助兴,丁香笑得滚到了徐业伟怀里,方克梅忘形的吻了徐业平的面颊,徐业平捉住她的下巴,在她嘴上狠狠的亲了一下。徐业伟疯狂鼓掌,大喊安可。哇,这疯疯癫癫的徐家兄弟。然后,吉他王开始弹吉他,徐业平不甘寂寞,也把韩青那把生锈的破吉他拿起来,他们合奏起来,多美妙的音乐啊!他们奏着一些校园民歌,徐业伟打着鼓,他们唱起来了。他们唱“如果”:

  “如果你是朝露,我愿是那小草,
  如果你是那片云,我愿是那小雨,
  如果你是那海,我愿是那沙滩——”

  他们又唱“下着小雨的湖畔”,特别强调的大唱其中最可爱的两句:“虽然我俩未曾许下过诺言,真情永远不变——”

  唱这两句时,方克梅和徐业平痴痴相望,千言万语,尽在不言中,小丁香把脑袋靠在徐业伟的肩上,一脸的陶醉与幸福。韩青和袁嘉佩坐在地板上,他悄悄伸手去握她的手,她面颊红润着,被欢乐感染了,她笑着,一任他握紧握紧握紧她的手。噢,谢谢你!他心中低语:谢谢你让我握你的手,谢谢你坐在我身边,谢谢你的存在,谢谢你的一切。鸵鸵,谢谢你。他们继续唱着,唱“兰花草”,唱“捉泥鳅”,唱“小溪”:

  “别问我来自何方,别问我流向何处;
  你有你的前途,我有我的归路——”

  这支歌不太好,他们又唱别的了,唱“橄榄树”,唱“让我们看云去”。最后,他们都有了酒意了,不知道为什么,他们大唱特唱起一支歌来:

  “匆匆,太匆匆,
  今朝有酒今朝醉,昨夜星辰昨夜风!
  匆匆,太匆匆,
  春归何处无人问,夏去秋来又到冬!
  匆匆,太匆匆,
  年华不为少年留,我歌我笑如梦中!
  匆匆,太匆匆,
  潮来潮去无休止,转眼几度夕阳红!
  匆匆,太匆匆,
  我欲乘风飞去,伸手抓住匆匆!
  匆匆,太匆匆,
  我欲向前飞奔,双手挽住匆匆!
  匆匆,太匆匆,
  我欲望空吶喊,高声留住匆匆!
  匆匆,别太匆匆!匆匆,别太匆匆!”

  是“少年不识愁滋味”吗?是“为赋新词强说愁”吗?是知道今天不会为明天留住吗?是预感将来的茫然,是对未来的难以信任吗?他们唱得有些伤感起来了。韩青紧握着鸵鸵的手,眼眶莫名其妙的湿了。他心里只在重复着那歌词的最后两句:“匆匆,别太匆匆!匆匆,别太匆匆!”

  ▼第五章

  方克梅特意来找韩青谈话,是那年冬天的一个早上,华冈的风特别大,天气特别冷,连那条通往“世外桃源”的小径都冻硬了,路两边的杂草都在寒风中瑟瑟发抖。方克梅和徐业平两个,一直不停的在说话。

  韩青踩在那小径上,听着远远的瀑布声,听着穿梭而过的风声,听着小溪的淙淙,只觉得冷,冷,冷。什么都冷,什么都冻僵了,什么都凝固了。包括感情和思想。“韩青,你别怪我,”方克梅好心好意的说:“介绍你和袁嘉佩认识的时候,我并不知道你会一头栽进去,就这样正经八百的认起真来了,你以前和宝贝,和邱家玉,和小翠都没认真过,这一次是怎么了?”

  “我告诉你,”徐业平接口:“男子汉大丈夫,交女朋友要潇洒一点,拿得起,放得下,聚则聚,散则散——这样才够男子气!”

  “徐业平!”方克梅一个字一个字的怪叫着:“你是拿得起,放得下,聚则聚,散则散,够男子气的大丈夫啊!你是吗?是吗?——”

  “不不不!我不是!我不是!”徐业平慌忙对方克梅竖了白旗,举双手作投降状。“我自从遇到你方姑娘,就拿得起,放不下啦,男子汉不敢当,大丈夫吗——总还算吧!”他问到方克梅脸上去。“等你嫁给我,当我的小妻子的时候,我算不算你的大丈夫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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