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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二


  “好,”杜沂干脆的说:“我帮你还!不过,你要知道,这是我退休金里最后的一点钱了。给你之后,家里就一点余款都没有了。”

  “我去做事,赚了钱来过日子,节省着过,或者可以勉强够。”嘉文说。

  “我也去做事,”湘怡说:“两个人的薪水加起来,一定能够维持这个家,当然,不能再浪费了。”

  大家商谈的结果,只要努力,前途还充满希望,嘉文订下许多新的生活计划,包括如何开源节流,大家都看到光明的远景,感染到愉快和兴奋。于是,杜沂捧出了他最后一点养老金,交给嘉文,叮嘱着说:“先去把债还了吧,还了债就算以往那段荒唐日子全结束了,回来我们再订以后的计画。去吧,快去快来,把借据都要回来,可别一去就不回了!”

  嘉文的眼圈红了,接过老父亲那最后的一点钱,他的声音哽塞了:“我实在该死,爸爸。”

  “别说这些话,只希望你以后完全换一个人,好好做事,好好努力。”嘉文拿着支票,向门外走去,湘怡追过去说:

  “中午回来吃饭!”

  “当然,我一小时就回来!”

  嘉文走了,湘怡和杜沂都觉得十分兴奋,多年来积压的愁苦一扫而空,像天气般明朗踏实。只有嘉龄撇撇嘴,冷笑的说:“好吧,又丢下水两万块钱,以后大家喝西北风!哥哥这一去,会回来才有鬼!他一定用这两万元去翻本,然后再输得一塌糊涂,丢下更多债,看吧!”

  “你不该对嘉文这样没有信心!”杜沂责备的说:“我了解嘉文,他这次是真的后悔了!”

  “后悔又有什么用?他抑制不了诱惑。魔鬼已经把他的魂吃掉了!”

  “不许胡说!嘉龄!”杜沂大声斥责。

  嘉龄抬抬眉毛,不说话了。

  湘怡自己上菜场,给嘉文买了他最爱吃的大虾,准备好好的让他享受享受家庭的温暖,杜沂一直站在院子里,表面是看麻雀筑巢,事实上是在等嘉文回来。一小时过去了,两小时也过去了,三小时,四小时──都过去了。嘉龄不幸言中,嘉文没有回来。

  两天之后的深夜,嘉文踉跄的走在大街上,又是满脸胡子,满头乱发、衣衫不整。他疲倦得无法举步,懊丧得想自杀,他输掉了那两万元,没有还债,又另外欠下一万多。他没有面目回去见父亲和湘怡,只能毫无目的的在街上乱走。深夜的街道安静极了,没有行人,也没有车辆,他歪歪倒倒的走着,像个醉汉。

  不知走了多久,他发现自己来到一条似曾相识的街上,他停下来,定眼细看,原来是可欣以前住的那条街!他走到可欣旧居的大门前,隔着围墙,向里面张望,里面仍有灯光,现在,不知是谁接收了这幢房子。他站了很久很久,和可欣恋爱的那一段时光,还依稀浮在目前,多少次他送她回家,赖在这门前不肯离开。那段美好的时光,可爱的时光,梦般的时光,而今安在?

  他站得太久了,大门“呀”的一声打开了,一个陌生男人伸出头来,狐疑而严厉的问:

  “你是什么人群在别人门前伸头伸脑,赶快走开!否则我叫警察来!”

  嘉文吃了一惊,踉跄后退。用手摸着自己满是胡子的下巴,他一面走开,一面喃喃的说:

  “他把我当成小偷了,我像个小偷吗?”仰首望天,他唏嘘的低唤着说:“可欣,可欣!我已经万劫不复了!”

  ▼第二十二章

  对湘怡来说,生命变成一连串苦恼和哀愁的延续,不知多久以来,岁月里已没有欢笑,没有快乐,也没有甜蜜和温馨了,最让人心灰意冷的,是每况愈下的生活里,连一丝丝希望和光明都看不出来。

  嘉文整个人都变了,她再找不出当日自己所迷恋的那个男人的些微痕迹。赌博竟能将一个人的本性完全扭转,嘉文的暴戾、粗鲁、冷酷──日甚一日,对湘怡、对嘉龄、对杜沂、甚至对那两个尚不解事的小女儿,他都粗暴无情,他只认得扑克牌,只知道同花顺和福尔号斯。

  而且,最糟的,他已丧失了人性的尊严和羞耻心,只要弄得到钱,他不惜用任何卑鄙的手段去弄,向杜沂的老朋友们诈骗,冒充杜沂的笔迹开支票,甚至于家里的电唱机、收音机都偷出去卖掉,用得来的钱到赌桌上孤注一掷。在做人上面,他认输了,在赌桌上,他却永不认输。

  “倒霉不会倒一辈子,我只要拿一副同花顺,就可以把输的全赢回来!我输掉那么多,怎么能这样认了,我要翻本!只要翻了本,我就洗手不干!”他不断的“翻本”,不断的等霉运过去,杜家就在这种情况下陷入了穷困潦倒的绝境。

  真真两岁半了,念念也满了周岁。杜家早就卖掉了三轮车,辞退了车夫。最近一年来,他们又卖掉了电话机、冰箱、唱机──和家里一切能卖的东西。最后,湘怡被迫出去教书,艰苦的维持了一阵,连在杜家服务将近十年的阿珠,也迫不得已的辞退了。

  阿珠含着眼泪不肯走,对杜家,她也有许多留恋和感情,提着小包包,她站在花园里,依依不舍的对湘怡说:“太太,你少给我点工钱也没关系,我不想走呀!”

  但是,即使降低工钱,杜家也无法负担。终于,阿珠还是含着泪走了,小真真牵着她的衣服不放她,引得湘怡也眼泪汪汪。

  阿珠走了之后,湘怡变得忙碌不堪,白天要去上课,中午和晚上赶回家来做饭,杜沂也跟着忙,成为孩子的保姆。创了一辈子的事业,没想到老来眼看它败尽败光,弄得自己六十几岁还为生活操劳,他那份痛心,就更不可言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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