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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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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一个女人在一生中最需要帮助的时候,最害怕孤独的时候。腹部肌肉的紧缩使她知道另一阵痛楚又要来了,而现实的情况提醒她,没有多余的时间用来等待,她必须靠自己的力量了,咬住牙关,她勉强维持冷静,因为阿珠看来比她更恐惧和慌乱。 她静静的说:“好了,阿珠,现在只有你来帮忙了。首先去叫一部车,然后把房门锁好,送我去台大医院──” 她的冷静没有维持太久,痛苦的浪潮涌上来,涌上来,涌上来──拉扯她,撕裂她,揉碎她──她的手抓住了沙发的靠背,徒劳的把身子吊在半空,一声恐怖的呼号从她唇中迸裂出来:“啊──”而这声呼号却吓得阿珠用手蒙住耳朵,逃进了院子里。“啊──”湘怡仍然叫着,一种垂死的挣扎和呼号。“我不行了,嘉文!嘉文!嘉──文!啊──” 阿珠在院子里发抖,几乎要哭出来,既不放心丢下湘怡一人去叫车,又不敢不去叫车。正在手足失措的当儿,门铃响了,她冲到门边去开门,有种被解救的感觉。门外,是出乎意料之外的可欣。阿珠张着嘴,怔了一秒钟,接着就如逢大赦的叫了起来:“啊呀,唐小姐,你来得刚好,快快,我们太太要生了,家里一个人都没有!快!快!” “怎么回事呀?”可欣愕然的问。 回答可欣的,是湘怡一声抖肠挖肝的惨叫。这使可欣毫不迟疑的就直冲进客厅里。湘怡面白如土,整个身子都吊在沙发扶手上,冷汗大粒大粒的从眉心跌下,嘴唇已被咬破了。可欣立即明白是怎么回事了。用手抱着湘怡的头,她摇撼着她说: “湘怡,我来了,湘怡,别害怕!”回过头去,她对阿珠说:“这个家里的人呢?老爷、少爷和小姐呢?” “都出去了,一个也找不到!”阿珠搓着手说。 湘怡侧过头来,看到了可欣,喘息着,她用汗湿的手拉住了可欣,挣扎着说:“是你,可欣,还好你来了。哎哟,我要死了,我一定要死了,哎哟,可欣,可欣──”她攥紧了可欣,死命的拉着她,揉着她:“我要死了。可欣,我要死了!” “别胡说!湘怡,马上就好了,我送你去医院。”望着阿珠,她命令的说:“快去叫车!” 阿珠飞奔着去叫车了。湘怡的头被可欣抱在怀里,她转侧着,呻吟着,一旦知道来了救兵,心情一放松、就只感觉到可怕的坠痛。她的神志恍惚不清,除了痛,什么都不清楚,迷糊中,她觉得可欣正用一条毛巾拭着她的汗,喃喃的说些听不清的、安慰的话。 然后,车子来了,可欣架起她的手臂,温柔而鼓励的说:“站起来,湘怡,勇敢一点,我们去医院了。” 阿珠和可欣一边一个,架起了湘怡,湘怡自己也不知道怎么进了车子,只模糊的听到可欣在吩咐: “阿珠,你留在家里,老爷少爷一回家,就通知他们到台大医院来!” 可欣,好可欣,她多么坚强冷静呀!车子在颠簸着,医院彷佛永远不会到,可欣的手温柔的搂着她的脖子,可欣,好可欣,但愿能分得你的坚强!车子到了,停了,她被担架抬进了医院,可欣的手一直压在她的肩膀上,给了她安慰和力量。产房里有一盏红灯,刺目的红。可欣在和护士争执,只有丈夫可以进入产房?那个丈夫正流连何方?可欣胜利了,她没有离开她,那只手,那只温暖而坚定的手。时间过得多么缓慢,窗子上有一层朦胧的白,朦胧的,朦胧的,永远是那样隐隐约约的白。 痛楚又来了,又来了,又来了──永不会饶过她的痛楚,永不会离开她的痛楚──又来了,又来了,还有多久才能结束?这就是一条生命的诞生?母体竟要支付如许多的痛苦?又来了,又来了──那撕裂的、狂扯的痛楚!于是,挣扎、号叫,许多不成声音的声音竟吐自自己的口中:“救救我,可欣,救救我!嘉文,嘉文在那儿?噢?哎哟,哎──啊──” 可欣的手,不住的把汗从她额上拭去,忍耐点儿,忍耐点儿──医生都具有一份难以置信的冷静──忍耐点儿──但这不是人能忍受的,还有多久?还有多久?第一胎都是这样的,早呢!午夜能生下来就是好的──噢!午夜!午夜还有多久?嘉文呢?嘉文在那儿? 窗子上朦胧的白消失了,夜已降临,婴儿总喜欢选择黑夜出世,那盏红灯仍然亮着,川流不息的护士,白色的衣服,白色的帽子,婴儿出世第一眼会看到什么?那盏红灯?还是护士的白衣?可欣,可欣,把我的表拿掉,它弄痛了我的手腕!噢,好可欣,救救我!噢!这情况像什么?有一本小说里曾读到过,是了,你像给媚兰接生的郝思嘉,你也占据我丈夫的心──噢,可欣,原谅我,我并无意于责备你──噢,你是我最好的朋友,最好的朋友!当我在这生死存亡的一刻,只有你在我身边!噢,可欣,你好,你真好,但是,哎哟,我实在太痛了,太痛了,我要死了,要死了──而嘉文不来!我将死在这儿,等嘉文来了,我已经成了冰冷的尸体──噢,我的天! 时间那样缓慢的爬过去,当痛楚来临的时候,什么都停顿了,只有痛楚,痛楚,痛楚!湘怡的喉咙已经喊哑了,呈显出一种虚脱的状态,头发被汗湿透,可怜兮兮的贴在额上,她疲倦得无力再喊,只不住的找寻可欣,询问嘉文来了没有。 十点多钟,杜沂赶来了,他在产房门口看到面容苍白的可欣,她那黑眼睛显得特别的黑: “噢,杜伯伯,还没生下来。湘怡吗?她痛苦得很,她在找嘉文,您能把嘉文找来吗?那会使她得到些安慰。” “老实说,我也不知道嘉文在那儿,怎样?有危险吗?”杜沂焦虑的问。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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