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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五


  “是的,我可以走了。”可欣点点头,机械化的转过身子。“我并不笨到要惹人讨厌的地步!”她慢慢的向门口走去,走到门边,她站住了,停了几秒钟,她又回过头来。她清亮的大眼睛深深的望着纪远,然后,她折了回来,停在纪远的身边,轻轻的说:“够了,纪远,别再对我演戏了,好不好?这样,不是更痛苦吗?”

  纪远猛的跳了起来,忘了伤口,也顾不得疼痛,他恼怒的大喊起来:“我叫你走!我叫你走!你别死缠住我!去找你的未婚夫去!去!去!去!我不要你!你知不知道!你别在这儿惹人讨厌,自作聪明!”

  可欣被打倒了,她哀号了一声,用手蒙住脸,痛哭着奔出大门,消失在巷子里了。

  纪远倒了下来,心力交疲。把头埋在臂弯里,他浑身一点力气都没有了。喃喃的,他低声喊:

  “我的天!我的上帝!”

  泪水滑下他的眼角,和血混在一起。

  ▼第十四章

  暑假开始了,嘉文的寥落使杜沂十分不安,他试着和儿子接近,但,嘉文永远是那样一副无精打采的样子,好像天大的事也无法使他动心。关于嘉文的婚变,杜沂已经从雅真那儿获得了事情的真相。虽然雅真一再的为这件事表示歉意,杜沂却始终不能释然。纪远,杜沂知道这个男孩子,他打了嘉文一枪,又抢走了嘉文的未婚妻,世界上居然有这种事情!而可欣又居然会爱上他!时代变了,到处都是令人费解的事。

  随着暑假的来临,杜沂希望可以转变嘉文的心境,他提议阖家去日月潭小住。嘉文没有反对,嘉龄也无异议,于是,他们去了。在涵碧楼住了十天,嘉文天天关在旅舍里睡觉,既不览湖光山色,也不划船游泳。嘉龄也终日无情无绪。日子单调而窒闷,十天比十个月还显得漫长。

  于是,杜沂明白了,他只是一个可怜的父亲,他的爱心无法代替孩子们需要的那份感情。结束了旅行,他们回到台北,比去以前更加消沉。

  这种沉闷的空气使杜沂难以忍耐,更让他不安的,是嘉文的茶饭无心,两个月来,他几乎没有好好吃过一顿饭,他不念书,不吃饭,不刮胡子,不洗澡──好像和整个的“生活”都脱了节,消瘦得像个幽灵。父亲的爱心不允许他坐视下去,一个午后,他去拜访了雅真和可欣。

  雅真带着一脸的歉意和悲哀迎接他,讷讷的问:

  “嘉文好么?”

  杜沂摇摇头。

  “嘉龄呢?”

  杜沂再摇摇头。

  “我很抱歉──”雅真不安的说:“孩子们大了,有他们自己的意见,我只觉得自己是老了。”

  杜沂注视着雅真,她看来确实憔悴而苍老,但那脸庞神情,仍依稀可以找出少女时代的风韵。他奇怪在这么多年之后,她仍然让他心动。感情,真是件难以解释的东西!振作了一下,他摆脱了那份缠绕着他的思想,问:

  “可欣在家吗?”

  “在她的房里,和湘怡在一起。”

  湘怡,他记得那个名字,彷佛是个安安静静的女孩子。他没说话,可欣已经听到了他的声音,推开纸门,她和湘怡一起走了出来。杜沂望着可欣,本能的吃了一惊,可欣变了,她不再是个生动明丽的女郎。她的眼睛凄凉暗淡,神情庄重凝肃,但,却焕发着一种特殊的美丽。苍白和哀愁没有使她减色,反增加了她的妩媚动人。她一直走到杜沂面前,恭敬而亲切的坐在他的身边,轻声的说:

  “您找我吗?杜伯伯?”

  “可欣,”杜沂清清嗓子,觉得十分难以开口。“你一定要这样做吗?你和嘉文──难道没有一点点和好的希望?”

  “杜伯伯,”可欣垂下眼帘,绞着一条小手帕。“我祝福嘉文,希望他找到──比我更好的妻子。我──我──我很难过,您不知道我多怕伤他的心──”眼泪涌进她的眼眶,她语音哽咽“我这样做,绝不会比他快乐。”

  “那么,你为什么一定要这样做呢?”

  可欣的眼睛抬了起来,她含泪的眸子直视着杜沂,里面闪烁着奇异的光彩。“我可以嫁给他,杜伯伯,假若你们一定要我嫁给他的话,不过,那又有什么用呢?杜伯伯,您曾经尝试过和您不爱的人结合吗?”

  “可是,你一直爱着嘉文的,是吗?”

  “是的,”可欣哀愁的点着头:“像个姐姐爱她的小弟弟,但你不能和你的小弟弟结婚。如果没有纪远,我会和他结婚,然后长时期的自苦、挣扎、后悔──许许多多的婚姻都是这样的结果。可是,纪远出现了,他使我知道什么叫爱情──”

  “好,”杜沂望着可欣:“你决定嫁给纪远了?”

  可欣摇头。“他不要我,他已经走了。”

  “走了?走到那里?”

  “预备军官训练。不过,受完训他也不会回台北了,我知道他。爱上他是一件倒霉的事情,注定要受苦,要受折磨,可是,我不知道怎样可以不爱他!”她猛然咬住小手帕,泪如泉涌,遏止不住的哭了出来。站起身,她奔进她的房里,拉上了纸门。

  房间内有片刻的沉静,然后,杜沂抬起头来,他接触到雅真湿润的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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