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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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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如苇不知从那儿摸出了一架电晶体收音机,越过好几个电台之后,史特劳斯突然柔美的跳跃在夜色里,纪远抛下了他的口琴,拉着嘉龄站了起来。用手绕着她的腰,他们围着火舞动。维也纳的森林!卡保山的夜色!三个山地人睁大了惺忪的睡眼,新奇的望着那旋转的一对人影。 嘉龄忍耐不住了,音乐是容易使人血脉加速的东西,而欢乐是具有感染性的。拉着可欣的手,他们也加入了华尔滋的行列。胡如苇把收音机放在石头上,不甘寂寞的对湘怡鞠了一躬。火舌跳动,音乐喧嚣,几里路之内的野兽该都被吓跑了,三个山地人面面相觑,但夜是活的,夜是动的──他们何尝想猎什么野兽?他们已经猎着了“卡保山之夜”! 维也纳的森林之后是蓝色的多瑙河,他们自然而然的交换了一下舞伴。纪远微笑的注视着可欣,火光与月光揉和,她的脸红润清幽。他不喜欢那对静静的望着他的眼睛,彷佛又在安详的剥去他的外衣。你是谁?他旋转着。我不信任你!他旋转着。长发的罗蕾莱!他旋转着,旋转着,旋转着──。 夜越转越深,星光越转越沉,火苗在低暗下去。一个山地人走开了,伐木之声立即响起,大根大根的木头和树枝被拖了过来,火被潮湿的木头抑得更暗了,但迅速的又扬起头来,欣欣然的燃烧着。倦意在无声无息中悄悄的来临,没有人再跳得动舞,收音机里的音乐变成了小提琴独奏的小曲子,幽默曲、离别曲、冥想曲── 嘉文打了个哈欠,望望那竖在暗夜里的帐篷,倦意深重的说:“我想去睡了。” “夜里不是还要打猎吗?”胡如苇也打了个哈欠,彷佛连哈欠都具有着传染性。 “等打猎的时候再叫醒我吧!”嘉文说,已经提不起丝毫的劲来了。 纪远坐在火边,沉思的凝望着火,一面用一根长树枝在火里无意识的拨弄着。山地人搬了更多的木头过来,好像他们准备烧掉整座的卡保山了。纪远觉得有人走近他的身边坐下,他抬起头,是唐可欣。她望着那些山地人,纳闷的问: “他们干什么砍这么多树来?” “他们要维持火的燃烧,终夜不熄。”纪远说,对那些山地人叽哩咕噜的说了一串山地话,又转向可欣。“他们习惯于坐在火边打盹,一直到天亮,我叫他们到帐篷里去睡,他们不肯。” “为什么?”可欣张大了眼睛。 “帐篷太小了,”纪远微笑的说,望了望辽阔的天空。“和天地怎么比?” 可欣坐在那儿,嘴唇蠕动了两下,却没有说出什么话来。 纪远看着她,问:“你要说什么?” “我也不知道。”可欣站了起来,仍然看着他。“他们都去睡了,你怎么不去?” “我一睡就会睡到大天亮,”纪远说:“还不如就这么坐着,再过两小时,也要叫醒他们去打猎了。”他注视着黑黝黝的山林。“未见得会猎着什么,但总得去试试运气。”再望着她,他说:“你也去睡吧!”声调出奇的温柔。 她愣了愣,没有动,过了一会,才奇异的瞪视着他,说: “纪远,你是个奇怪的人。” 他耸耸肩。“是吗?”他泛泛的问。“很多人这么说过,而我自己却不明白怪在何处。” “你恋爱过吗?纪远?” 他锁锁眉,望着她。她映着火光的眸子是清亮的,里面丝毫没有“好奇”的意味,只是关怀,像个姐妹关怀她的兄弟,或母亲关怀子女一样。他有些迷惑,她想知道些什么?又为了什么?他还记得当他救了她之后,她眼光里那份被刺伤似的愤怒。这一刻呢?她却像个渴望抚慰别人伤痕的小母亲。 “或者有过吧!”他淡淡的说。 “为什么她离开了你?” “是我离开了她。” “是吗?” “不错,”他点点头,把手里已经燃烧起来的树枝送进了火堆里。 “为什么?”她继续问。 “因为我不想负她的责任,那是最混乱的时候,我自身难保,我不想拖一个包袱。我是属于那种人──先从自身利益着想的人,不是个情人眼中的英雄。” “你是说──自私。” “对了,是自私。我就是个自私的人,一个追求现实生活,而不去梦想的人。” 她深思的摇摇头。“未见得吧!”她不同意的说:“没有梦的人是悲剧角色,而你不是。” “有梦的才有悲剧角色,”他接了下去,“因为必定面临幻灭。” “你不像个灰色和悲观的人!” “我并不是灰色和悲观,我只是不愿意要空虚的梦,我要具体的真实生活!” “而你却经常逃避到山野里来?这就是你的真实生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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