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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一


  “啊呀!”高皓天大叹了一口气,“连你都不肯帮我说话!我……我……我需要一杯酒,碧菡,你给我倒一杯酒来!”

  碧菡真的去倒酒。依云望着高皓天。

  “你看!”依云说:“连碧菡都能体会我们大家的心,难道你还不能体会吗?你忍心再拒绝?”

  “依云,”高皓天低声的、祈求般的说:“他们不了解我,你难道也不了解吗?我永不可能和一个陌生女人发生关系,我说过几百次了,‘性’是一种美,一种爱,一种艺术,而不是工作呀!”

  “除非──”依云咬着嘴唇,深思的说:“那个女孩,是你所喜欢的?”碧菡端着一个小酒杯走过来了,依云抬起眼睛,她的视线和碧菡的碰了一个正着,像闪电一般,一个念头迅速的通过她的脑海,而借她的眼睛表现出来了。碧菡一接触到依云这道眼光,心里已经雪亮,她一惊,手里的杯子就倾倒了,一杯酒都泼在高皓天身上。她慌忙俯身用手帕去擦拭高皓天身上的酒渍,于是,高皓天的目光和碧菡的也接触到了,那样惊惶、娇怯、羞涩、闪亮,而又热烈的一对目光!高皓天愕然的瞪视着这对眼睛,整个的呆住了。

  ▼17

  第二天早上,在上班的路上,碧菡一直非常沉默。高皓天不时悄悄的打量她,这又是冬天了,天气相当冷,碧菡穿了一件鹅黄色的套头毛衣,咖啡色的长裤,外面罩着件咖啡色镶毛领的短外套,头发自自然然的披垂在肩上,睫毛半垂,目光迷蒙,她的表情是若有所思的。浑身都散发着青春的、少女的气息。“碧菡!”终于,他喊了一声。

  “嗯?”她低应着。“请你帮忙一件事,”他真挚的说:“你不要加入家里那项阴谋。”

  “阴谋?”碧菡的眼睛抬起了,她瞅着他,那眼光里充满了薄薄的责备,和深深的不满。“姐夫,你用这两个字是多么不公平。不是我说你,姐夫,你是个自私的男人!你根本不了解姐姐,不爱姐姐!”

  “什么?”高皓天张大眼睛。“你这个罪名是怎么加的?我拒绝一个女人,竟然是不了解依云?不爱依云?”

  “当然啦!”碧菡一本正经的说:“你如果细心一些,深情一些,你就该了解姐姐有多痛苦,她身上和心灵上的压力有多重。因为她不能生育,她现在已成为高家的罪人,她向你诉苦,你就闹着要搬出去,弄得干妈寻死,干爹生气。她不向你诉苦,是把眼泪往肚子里咽。于是,千思万想,她要经过多少内心的挣扎,才安排出这样一条计策,让你们高家有了后代,也解除她自己的犯罪感。现在,你居然拒绝,你是存心逼得姐姐无路可走,你这还叫做爱?叫做了解吗?”

  “照你这样说,”高皓天蹙紧了眉,一脸的困惑。“我接受一个女人,反而是爱依云?”

  “当然啦!”碧菡再说了一句:“不但是爱姐姐,而且是爱干爹和干妈!干爹说得也对,不管你生在什么朝代,你总是为人子的人,上体亲心,是中国自古的训念,你也别因为自己去国七年,就把中国所有的传统观念,都一笔抹煞了吧!”

  高皓天把车停在停车场上,他瞪视着碧菡。

  “碧菡,”他沉吟的说:“是不是依云要你来说服我的?”

  “没有任何人要我来说服你,”碧菡坦率的说,直视着他的眼睛。“你已经迷糊了,我却很清楚,你需要一个人来点醒你的思想,我就来点醒你!”

  “可是,碧菡,”高皓天怔怔的说:“天下会有这种女人,愿意干这件事吗?”碧菡深深的凝视着他。

  “人是有的,只怕你不喜欢!”她轻声说。

  推开车门,她翩然下车,走进办公大楼里去了。高皓天注视着她的背影,那苗条的身段,那修长的腿,那匀称的、女性的弧线,他注视着,一直坐在车中,动也不动。

  这天,碧菡在办公厅里特别沉默,特别安静,她一直显得若有所思而又心不在焉。那个方正德,始终没有放弃对她的追求,他好几次借故和她说话,她总是那样茫茫然地抬起一对眼睛,迷迷蒙蒙的瞅着他。

  这种如梦如幻的眼光,这种静悄悄的凝视,使那个方正德完全会错了意,他变得又兴奋又得意又紧张起来,开始神经兮兮的绕着她打圈子,讲些怪里怪气的话,使整个办公厅里的人都注意到了。只有碧菡,她似乎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一个秘密的、不为人知的世界里,对周遭所有的一切,都视若无睹。

  高皓天一直在暗中注意着她,看到那方正德在那儿又指手,又划脚,又梳头,又吹口哨的,他实在看不下去了,走到碧菡身边,他轻声说:“你能不能不去招惹那个方正德?”

  “哦?”碧菡惊愕的抬起头来,一股茫然不解的样子,她的眼睛黑黝黝的,雾蒙蒙的,怯生生的。“姐夫?”她轻柔的说:“你在说什么?”他注视着这对眼睛,心中陡然间怦然一动,他想起她昨晚把酒洒在他身上,当她去擦拭时,她这对眼睛曾经引起他心灵上多大的震动。他咳了一声,咽了一口口水,他的声音变得又软弱,又无力。“我在说,”他费力的开了口:“你怎么了?你一直引得那个方正德在发神经。”

  “哦?是吗?”她轻蹙眉头,看了看方正德。“对不起,姐夫,”她低语。“我没有注意。”

  “你──”他凝视她。“最好注意一点。”

  “好的,姐夫。”她柔顺的说,那样柔顺,那样温软,好像她整个人都可以化成水似的。

  中午,在回家的路上,她也一直沉默不语,那样安静,那样深沉,像个不愿给人惹麻烦的孩子,又像个莫测高深的谜。他几度转头看她,她总是抬起眼睛来,对他静静的、微微的、梦似的一笑。于是,他也开始若有所思而心不在焉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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