虚阁网 > 秋水 > 亲爱的荔枝小姐 | 上页 下页
十六


  “没啊,只是经过你办公室时,闻到烟味,好奇心让我进来求证一下。”

  他看了看指间那吸了两口的烟,转身走到办公桌前,在烟灰缸上捻熄。

  “这件诉讼……”她走近,看着桌面上摊开的资料。“你有没有想过和解?”

  他嗤了声,语带嘲弄。“那当初又何必提告?”

  “因为这样多方搜证和了解下来,陈小姐没什么胜算,而且这样的案件,诉讼时间通常会很长,五年、七年,甚至十年都有可能。”她翻看着产检纪录表。

  “既然接下委托,不是该尽力去为我的当事人争取吗?”他皱着眉。

  “争取什么?一笔巨额赔偿金?”她看着立在桌灯旁的他。

  “你说得好像陈小姐是为了钱才提告。”他不以为然。

  “我不是这意思。”

  “不然你什么意思?”

  “我是想告诉你,证据明显不足,就算你在这里站在三天三夜,想破头,证据也不会凭空跑出来,既然这样,为什么不和解?”她轻蹙秀眉。

  他面色微微一变。“没证据就找,找到有为止。”

  “那也要对方真的有疏失啊。”

  “你意思是医生没有疏失?”他悻悻然反问。

  “我不知道到底有没有,因为我不在现场,就算我在,也会因为我缺乏医学知识,根本无法得知到底有没有疏失。我看到的是被提告的医师他态度良好,他也对陈小姐表达过他的歉意,而且目前看下来,他的确没有什么严重过失。”

  “没严重过失那个孩子会变成那样?脑缺氧!他以后很可能就是智能不足,很可能一辈子就是那样!你说这样不算过失,那怎样才算?命没了才算是吗?”他怏然不快地沉下俊脸。

  利之勤瞠大了美眸。“陈小姐是肩难产,那本来就是无法预料的意外,医生也是人,他不是神,医疗过程中本来就有很多不确定的风险,就像羊水栓塞一样,就算医生再怎么谨慎、再怎么敬业,它照样发生,它无法预防也无法治疗,你要怎么认定是医生的疏失?”

  他哼了声。“陈小姐不是羊水栓塞,你说这些没意义。”

  “好,那就来说肩难产,我查过很多资料,肩难产是生产过程中会发生的紧急状况,目前为止,它也是无法预估的。就后遗症来说,产妇可能是产道裂伤;胎儿可能会锁骨骨折、神经瘫痪、脑缺氧、死亡等等,而不论是哪种情况,我相信没有医生愿意发生这种状况。没有医生会喜欢病人在自己手中受到伤害,甚至是失去生命的。”

  “可是我的当事人就遇上这种事了不是吗?既然知道会有这么多后遗症,被告医师是不是应该选择帮产妇剖腹接生?”他冷声质问。

  “我刚说了,肩难产的发生是无法预估的。”这人到底有没有在听她说话?

  他翻开产检纪录其中一页,摊开在她眼下,低哼出声。“无法预估?这是产前超音波检查所估计出来的胎儿体重,请你看清楚,三千五百公克!当时为什么不帮她做剖腹产?”镜片后的褐眸迸出凌厉。

  “胎儿过重的确是其中一个因素,但三千五的胎儿以陈小姐当时的周数来说并不算大,况且剖腹产是有后遗症的,手术进行前施打的麻醉药也有风险,医生有他的考量,他当然会选择对产妇最好最适合的方式。”见他脾气上来,她放软声音,又说:“三千至三千五公克的胎儿发生肩难产的机率是百分之零点三,占所有肩难产的比率是百分之十四,也就是说,即使是三千公克的胎儿,也仍是有可能发生肩难产,体重三千上下的胎儿有多少,难道每一个都要进行剖腹手术?”

  “对方给了你什么好处,你要这样帮他们说话?”他俊颜罩寒。

  “我……”帮他们说话?她不可置信地看着他,细软的柔嗓高了几度。“我哪需要什么好处?这案子的委任律师又不是我,我能拿到什么好处?”

  “很好,还知道这案子不是你的,那你凭什么在这里大放厥词?你有没有过那种亲人因为医疗疏忽,你眼睁睁看着他死掉的情况?一条生命!一条生命就这样莫名其妙不见了,你说这对死者公平吗?你说家属又该如何面对?”他俊逸面孔横过一抹伤痛,五官有些扭曲。

  利之勤怔住了。他听不进她的话,是因为他母亲吗?她知道他母亲是因为医疗疏失才失去性命,所以他会这么激动?

  心口微微抽着疼,她深深呼吸,放下自己的情绪,缓声道:“病人看病,医师治病,都是为了恢复健康,可医疗过程中本来就存在着很多不确定性,没有人愿意这种事发生在自己身上。我知道的确有少数医护人员耐心不够,也缺乏谨慎态度,可能会因为这样而造成疏失,但不是每件疏失,都是医护人员的错。你也看到了叶律师从康生医院那边带回的评估报告,上面也对肩难产做了详细说明,证实了医师在接生过程中,没有发生明确的错误。”

  他浓眉压低,语调冷凉。“怎么知道那不是医医相护?在医学伦理下,哪个医生敢挺身指责对方?”

  “对,你说的是,医医相护也是有可能,人都是会互相袒护的,不管哪个行业都可能会这样,可是法律讲求的不就是证据?你不相信证据,你认为那造假,所以非要找到你想要的证据不可,但你是医生吗?你真能从病历或是这些资料当中找出过错吗?就算让你找到了,谁能证明你对医学的见解比医生正确?隔行如隔山,你又要怎么证明你是对的,医生是错的?”见他别开脸,她走到他的面前,坚持看着他。“还有,检察官、法官对医疗熟悉吗?正因为我们都不懂,所以司法官的取决就在于医疗鉴定,而我们就是尊重,不是吗?如果今天你被栽赃,法官依证据不起诉你,但对方控诉因为你是法律人,所以法官袒护你,你心里什么感受?”

  “你说这么多做什么?一句话我就能帮你清楚表达,对方没有任何医疗疏失!你要说的就是这一句。所以我的当事人要自认倒楣,所以那个孩子注定一辈子智能不足!”他厉目炯炯地扫过她的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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