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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六


  第七章

  “姥姥,您怎么会来?”

  孙玄羲盘膝而坐,面对着孙姥姥。他从来未曾想过姥姥和苏合香同时出现的景象。

  苏合香跪坐在椅垫上,心中更是惶恐不已。她怎么也想不到老婆婆居然就是孙玄义的姥姥,刚才她忘形扑抱住孙玄义的那一幕,看在孙姥姥的眼里,真不知道会怎么想她?

  孙姥姥随意地坐着,喝了口孙玄义倒给她的白水。

  “你娘收了你的信以后,和你爹在屋里嘀嘀咕咕了好久,我在窗外偷听到了一些,心想闲着也是闲着,干脆就自己到长安来看看究竟。原来你爹娘还真是猜对了,你果然已经被长安的花花姑娘给迷住了。”孙姥姥掩着嘴偷瞧苏合香一眼,呵呵笑着。

  苏合香的心情不安地摆荡着。花花姑娘?说的难道是她?

  孙玄义一手支额,无奈地叹口气。他在信中只简短写着他在长安一切安好,请父母不必挂念,也说明了因答应替“合春号”老板刻一尊佛雕,所以会在长安耽搁,短则三月便能回洛阳,信末不过是提了一下宅后有间“长乐坊”,日夜笙歌不断,使他无法静心,不过即便有所耽误,最多也不会超过半年便会回去。只是这样而已,他们竟然就联想到他是否已经被花花姑娘迷住的那一方面去。

  “姥姥,你们用不着胡想。”他不流露情绪地说。“我答应替‘合春号’老板;刻的观音像已经大致雕好了,再经过几天细修便可完成,到时候我自然就会回去了。”

  苏合香瞥一眼置于架上的一尊庄严丰润的观音像,确实可以算是快要完成的作品了。在观音像旁除了那尊令她伤心的仕女雕之外,还有一座稍大一点的佛像,已经约略看得出千手千眼观音的初步轮廓了。她知道那是他珍爱的古桧木,只是她没想到,在她生病的这半个多月来,他竟然已神速地完成了这么多。

  “我问你,你回洛阳,那细细呢?”孙姥姥饶有深意地问孙玄义。

  “我们没有关系,我也没有被她迷住,姥姥不用操这个心。”他淡淡回答,并没有看苏合香一眼。

  苏合香咬着唇,木着脸。

  “你没有被她迷住吗?”孙姥姥笑吟吟地反问。“可你寄回家的信匣上怎么会有只雀鸟呢?”

  苏合香讶然望着他。“真的?”

  “姥姥,那只是随手雕的。”孙玄义微露尴尬之色。

  “你是姥姥看到大的,是不是‘随手’,姥姥看得比你更清楚明白。”

  苏合香听出了孙姥姥的暗示,一颗心骤然狂跳起来。那一夜如梦似幻的记忆霎时间又在她脑海中勾了起来。

  细细,我爱你。也许那句话他真的对她说过,那是真的!

  “姥姥,您别闹了,爹娘早已经为我订下亲事,难道您忘了我和荣阳郑家的婚约吗?”孙玄义的脸色严肃,他不能被情爱绊住,他必须让苏合香死心,这样对两人都好。

  “荣阳郑家?”苏合香怔住,仿佛雀鸟遇着了天敌,浑身寒毛竖起。“荣阳郑家?五姓女?”

  孙玄义刻意冷漠不答。

  “细细,听姥姥说,玄义两年之前为郑家雕过八扇屏风,雕的是洛神赋——”

  “姥姥!”孙玄义打断她。“这些事与她无关,不必说给她听。”

  “怎么无关?不能让细细误会了!”孙姥姥瞪他一眼,继续说道:“我家玄义没别的长处,就是刀技巧夺天工,他所雕的洛神赋屏风那位郑小姐非常喜欢,就这样爱慕起玄义来——”

  “姥姥!”他急得伸出手去拉住孙姥姥的手。

  孙姥姥生气地打了他一下。“荣阳郑家是自己托媒来说亲的,不是玄义自己爱上郑家小姐——”

  “姥姥!别说了!那些都不重要!”孙玄义急躁地起身,火大地喊:“既然这门亲事已经订下,我一定会娶荣阳郑小姐为妻!”

  苏合香不可置信地盯着他,震愕无语。

  “可你喜欢的人应该是细细呀!”孙姥姥生气地拍着桌子。

  “姥姥,她是‘长乐坊’的舞伶,不适合做我的妻子。”他隐住情绪,语调冰冷地说,“总之,我已经决定回洛阳迎娶郑小姐了。姥姥,您就别再多事了!”

  一道顿悟猛然刺穿了苏合香的心,她回想起初见面之时他所说的话——舞伶,比一般良家妇女更不能亲近。

  他看不起她!自始王终,他都看不起她!即使真的为她动了心,两厢抉择,他要娶的妻子仍然只会是五姓之女,她是被他舍弃的那一个。

  五姓之女,是所有女人的天敌,连她长安第一舞伶也逃不过被弃的命运。

  她脸上的血色褪尽,苍白如雪。

  “还说你没有看不起我,你始终都是看不超我的——”她咬着唇,泪水一滴一滴地坠落。她瞪视他,目光中透出一股恨意。

  “细细,姥姥觉得这其中一定有误会……”孙姥姥心疼地握住她的手。

  “没有误会。”孙玄义不由自主地后退一步,强忍着对她的不舍。“正如你所想的一样,我……正是这么看你……”

  他的话彻底摧残瓦解了苏合香的意识,像有千万支细针刺入她的心,痛不可抑,她浑身剧烈颤抖着,理智尽失,像一头伤重的野兽,用残存的气力猛烈地跳起来攻击伤害她的人!

  她扑向他,痛哭地槌打她的胸膛,狂乱地泣喊。“你怎么能这样对我?我不相信!我不信——”

  孙玄义承受着她痛心的扑打,倒希望藉着她愤恨的双手减轻一些心底的内疚。

  “细细!玄义!有什么话坐下来好好说,千万别这样啊!”孙姥姥心急地过来劝解。

  “他都已经把话说绝了,还有什么可说的!”她的双拳搁在他的胸膛上不住地颤栗着,她喘息,落泪如雨,“孙玄义,原以为你与凡俗男子不同,在你眼中没有身分高低贵贱之分,以为你不是那种攀高门、求富贵的人,想不到我看错了,我看错你了!”她拚尽力气狠命地一推,孙玄义被她推开一大步,撞上身后的木架。

  架上的木雕一尊接着一尊缓缓地倒下来,三个人同时发出惊呼,伸手抢救,孙姥姥及时抱住那尊庄严的观音雕像,孙玄义和苏合香两人同时去接仕女木雕,孙玄义抢先她一步接到,而那一座千手千眼观音却来不及抢救,硬生生跌落在地,撞断了一角,那一角是观音座像右面最上方的一只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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