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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起风了。

  相思仰起脸,望向蔚蓝清明的天空,红日喷薄东升。

  安静的风柔柔刮起一地的落叶,轻拂过相思的脸颊、发丝。

  “娘,您来了吗?”相思浅笑,平整放在掌心的一落冥纸随风飞去,纷纷舞向天空。

  贴着金箔的白色冥纸在风中回旋着,宛如一只只白色的蝴蝶,翼上闪动着金灿灿的光芒,愉悦地振翅飞翔,越过了坟头,飘飘地,在阳光底下飞逝。

  相思在风中张开双臂,风溜进了她白色的衣袍,吹得她的宽袖鼓胀了起来,她觉得自己身轻若燕,彷佛就要随风飞去了。

  她依稀听见风中几不可闻的吟诵声——

  “花婵娟,不长妍;

  月婵娟,不长圆。”

  幼年时,娘总是抱着她,在她耳畔低低吟诵着,翻来覆去总是这四句,年幼天真的她,懵然不知词中深重的无奈,如今明白了,却是在娘死后才明白的。

  骤然风止,一瞬间,万籁似乎部阒静了。

  倚在相思腿边的金钱豹陡地跳起身来,弓起了背,竖起了尾巴,一双绿褐色的眼瞳定定地望向山坡上的一条小径。

  相思回头一望,看见小径上远远地走来一个身穿青衣的男人,她搂住金钱豹的颈子,低声安抚。“豹儿别急、别急,今天是娘的忌日,来人应该是舅舅,外人是不可能找来这的。”

  青衣男人浑身沾满尘土乱草,气喘吁吁,笔直地朝相思走来。

  一看清来人,金钱豹弓起的身躯缓缓地放松了,温驯地趴伏在相思身边。

  来人果然是相思的舅舅——葛颖飞。

  “舅舅。”相思站起身,笑唤。

  葛颖飞面带微笑,一边撩起衣袖拭汗,一边说:“我的年纪是大了,走这段路就累得喘不过气来。”

  “舅舅一路辛苦,娘见到你来,一定很开心。”相思淡淡一笑。

  葛颖飞的脸色黯淡下来,他侧过脸,看了坟冢一眼,苦苦笑道:“颖婵不会开心见到我的,她心里一定怨我没能好好照顾她的女儿,一定会怪我待你们母女两人太过无情。”

  相思不语,视线淡漠地落在远处的山山水水间,凝望着错落有致的光影,金钱豹则安静地伏在地上,一动也不动地望着他们。

  看见相思漠然的神态,葛颖飞就恍若看见自己唯一的妹妹颖婵一样,颖婵十七岁那年上花轿的情景,他仍清清楚楚地记得,颖婵是如何伤心地哭唤着不愿嫁给楚家将死的大少爷。

  楚家原想娶颖婵过门好为楚家大少爷楚拓冲喜,谁知冲喜不成,病入膏盲的楚拓仍无法拖过三个月,颖婵因而成了小寡妇。

  当颖飞万分痛惜这个貌若春花的小妹时,想不到她竟然爱上了为楚拓看病的医生卓颢淮,并且偷偷地怀上了相思,一个初绽的青春,一场仓促的爱情,换来了一个惨烈的结局——卓颢淮被问了诱奸的罪名入狱,颖婵则被放逐。

  被放逐的颖婵求救无门,娘家根本不肯收留红杏出墙的女儿,将颖婵视为葛家的奇耻大辱,颖婵只能带着相思住在这个人迹罕至之处,远离人世的冷酷,殷殷期盼着卓颢淮出狱后能来寻她们母女。

  漫长的等待,颖婵始终等不到前来赴约的卓颢淮,直到葛颖飞带来卓颢淮另娶妻室的消息,她才知道所有的期盼都成了空,绝望蚀穿了她的心,长期煎熬的心灵无力承受如此深重的打击,她病了,也疯了。

  葛颖飞注视着相思如凝脂白玉般无瑕的双颊,她的目光犹如仙子般的明净而美丽,他不禁长长一叹,相思已然长到了与颖婵出阁时一样的年岁了,她的将来该由他这个亲舅舅来安排才对。

  “相思。”葛颖飞思索片刻,捻着须,以一种疼惜的口吻轻问。“你已经十七成了,舅舅替你择门亲事,让你出嫁好吗?”

  相思蹙了蹙眉,唇角露出一抹轻嘲的笑。

  “舅舅不必为我费心了,我早已打算独自一人生活,今生是不会嫁人的。”

  “说什么傻话。”葛颖飞拍拍她的肩,叹道。“哪有女孩儿不嫁人的,一个人孤孤单单,谁来照顾?”

  “我不用谁来照顾,娘过世这几个月以来,我一个人生活不也一样好端端的吗?何需要人照顾。”相思沉静地微笑,眼中藏着不易觉察的情绪,冷漠而淡然。

  “这总不是长久之计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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