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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五


  接下来的一阵窸窣之声,据邑尘推测,可能是在绑束头巾、腰带和足胫布。

  “好了,我已在你们的心腹间写上“云凉佛前心,玄火种后心”十个字,再佩上符纸,可保刀枪不入,待会儿你们分藏干、坎二门,我居中,被他个措手不及。”

  “大师兄,杀了这狗官,真的对朝廷有益吗?”

  “那当然,你们没听董爷说吗?这狗官在当年咱们义军烧洋楼、杀洋人,正干得巧打烈烈时,坚持剿我,后来大毛子军队开进城里,他所统率的精兵又名为抗外,实则处处对我横加阻挠,像这种阳奉阴违之徒,多留一刻均是祸害,如之现在他日益位高权重,我们苦不替天行道,岂不由得他剥蚀朝政,则我大清帝国危矣。”

  董爷?是在拳匪势力最猖獗时,受召于慈禧,因对日:“臣无他能,唯能杀洋人耳!”而令慈禧大喜,赏奖有如,庚子乱后则被革职的甘肃提督董福祥?

  当日他未在被正法之列,想不到余孽犹肆,不但仍暗中煽惑愚民,甚至还想狙杀朝中命官?

  本来邑尘封在朝中为臣者向无好感,总觉得他们十之八九,都是助慈禧为虐的人,但刚刚他们所说的一段话,却挑起了她的好奇心,对于他们将要狙杀的对象,竟也产生了一份异样的开怀。

  奇怪,怎么会这样呢?是因为他们说那“狗官”曾明辨是非利害的方制拳民吗?或是说若留得他在,可以剥蚀朝政呢?

  革命既为推翻清廷,那么任何一种有害于朝政的破坏,便都是有助于革命的力量,自己应该插手此事吗?

  “大师兄,我们只有三个人,对方可是位……”由于一阵狂风吹来,让邑尘漏听了一小段话,同时也失去了进一步揣测那位“狗官”身分的机会。“……成吗?”

  “圣母女徒两名已先过去“关照”了,你还拍心什么?况且他只带三名随从,圣母的灵药威力你们也是亲自领教过的,等药力发挥之后,我看他们还能威风到哪里去!”

  “是啊,”那个最早被称为二师兄的人立即附议道:“届时一刀一个,还不就跟砍杀西瓜一样的俐落,大师兄,我着最大的那颗脑袋,就由你来操刀吧。”

  “那还用说吗?难道你们还想跟我抢功不成?”

  “咱们兄弟哪敢啊。”

  “知道就好,”那位一直居领导地位的“大师兄”下令道:“好了,我们就再往前推半里,守株待兔,让他在这里血溅五步。”

  等确定他们已经走远之后,邑尘才敢溜出草篷,看清他们逸去的方向。

  这些义和团余虐想要狙杀的人到底是谁?她望着渐吹渐疾的夜风,和愈下愈密的雪花,第一次体会到了何谓心乱如麻,现在到底该怎么办呢?

  转身下山,回到她暂住的那间旅店去,忘掉刚才所听到的一切,等明早起来,不论他们有没有成功,这事自然会沸沸腾腾的传开,到时就可以知道“狗官”是谁了。

  或者她也可以……

  “小三子,鸿良和鸿善兄弟俩是怎么了?”载皓关切的问。

  “也不晓得是怎么搞的,中午上路时,明明还壮得像头牛似的,日头偏西之后,可就愈来愈不像话了,先是坐不稳马,这会儿竟然连神智都不再清楚,直嚷着要飞上天去。”杉才怏恼兼气愤的说道。

  载皓望着迅速暗下去的天色,知道自己必须尽快做出决定来,不然漫天大雪一下,别说是突然出现异状的鸿良兄弟会受不了,恐怕连他和杉木都有得苦头好吃。

  这次他受庆亲王之托,走了趟东三省,最主要是想了解日俄双方目前的意图,结果果如他原先所料的教人心情更加沉重。

  东北乃他们满族的老家,土地之肥沃丰硕,他们还会比外人更不了解吗?但也就因为如此,这些年来眼见俄军进驻、日人垂涎,才更让忝为大清子弟一员的他忧心如焚、怒火中烧。

  去年底跟关浩所做的推测恐将成为事实,尤其是日本明治天皇已召开御前会议,据闻是在讨论何时将宣布断绝俄国邦交,两国关系一旦决裂,则战事必起,这个消息不能不尽快送回朝廷,也好早做因应。

  然而途中突生变故,本来他还想漏夜赶回京城里去的,但现在拖着两个连意识都不甚清醒的人,别说是要按照原定计画回去了,恐怕连勉强挺进至最近的客栈都不可能办得到。

  “小三子,”他把所有的情境都在心底迅速盘算过一遍后,便毅然决然的做下决定。“到前面那块避风处扎营,有巨岩挡着,应该无畏风雪。”

  “贝勒爷,但您本来不是急着想要赶——”

  “路明日再赶无妨,横竖我们今夜回去,依旧无法立刻面见庆亲王,不如就先在野地里暂歇一宿,明天再赶个大早上路,结果也是一样的。”

  杉木知道做这决定,对载皓而言是颇经过一番心理挣扎的,不禁更痛恨起鸿良兄弟的“病不逢时”起来,如果他们没挑在这个节骨眼儿发癫,又或者只有一人不适,那么两人便可以互相照顾,自己也就能护卫着主子赶回京城。

  但像现在这种情形,他们势必全得在此暂停一夜,因为若要他留下来照顾鸿良兄弟,而让载皓一人在夜里赶路,那他亦是万万不能同意的。

  “在想什么啊,小三子?”载皓见他面色凝重,反倒了然于心的说:“你是在想该如何才能做到分身有术,让一个自己留下来照顾这两个麻烦,另一个则按照原定行程,伴着我继续赶路,对不对?”

  “对,”杉才既诧异又敬佩的说:“贝勒爷,您真是料事如神。”

  “成了,又不是义和团乱民,哪来什么神不神的?”在提到“义和团”三个字时,载皓的心头突然来那么一下轻震,记得傍晚前,他们一行四人曾在某条没有完全为冰所封的溪涧边稍做停留,当时他便佗得在那儿洗衣的两位姑娘透着奇怪,哪有人在天包将暗时,才到冷飕飕的溪旁来洗衣的?”

  不过当时他一心只惦着赶路,而且见那两位姑娘与鸿良他们调英时,一派自在大方的模样,心想必是天生胆子奇大,所以也就没有进一步多想或多顾虑她们的安全了。

  会不会……会不会那两个女娃儿根本就不是普通的百姓,而鸿良他们便是因着了她们的道儿,才会变成现在这个模样?

  “贝勒爷在我心目中,可一直都比神明还灵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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