虚阁网 > 齐萱 > 我的心只随你动 >
十七


  床上整整齐齐的摆着一套休闲风格的衣服,咖啡色系的宽大毛衣、粗绒裤、袜子、便鞋,连手帕和围巾都不缺,床头几上的晕黄灯光下,则是一束约有三十朵的怒放黄玫瑰。

  他三步并作两步的走过去,第一件事便是捉起架在水晶花瓶前的雪白信封,掏出里头的信来看:

  程大哥:

  恭喜。

  虽然写这封信的时候,大家尚未开始投票,但我已经可以预料到结果,所以能够笃定的说一声:恭喜。

  但我要恭喜的对象却不是你,而是那些懂得把宝贵的一票投给你的选民,以及日后有你为他们服务的全体民众,他们真是幸运。

  就像我一样,由于生活一向忙碌的关系,我从来没有真正的信过什么宗教,但也始终深信冥冥之中,自有一股不为我们所知的神秘力量存在,这股力量,就让我权称为“造物主”吧。

  与你再度重逢的这八十五天以来,我无时无刻不在默默感谢这位造物主,谢谢它让我认识了你、知道了你、帮助过你、懂得你,最重要的是:让我深深的、真切的、义无反顾的爱“过”你。

  是的,爱过你,而不再是爱上你。

  虽然我仍旧相信你并非一个不需要爱情的人,但我知道那个能吻合你心中理想的幸运女子,却绝对不是我,所以与其继续苦恋、暗恋、单恋你,同时对你造成心理上的负担,还不如让我借助实际的离开,而学着渐渐的淡忘掉你。

  我相信只要我够努力,一定可以做到,这不是你教过我的道理吗?我相信程大哥所说过的每一句话,所以这件事,我一定办得到,就像去国十四年,每次遭逢困境,我总是能够依凭你的鼓励,达成目标一样。

  二十八朵黄玖瑰,代表有你在我心中的岁月,虽然我们实际认识的时间,并没有那么长,但是对我来说,“程勋”两字,也就是今日之前,二十八年岁月美好的总合了。从此以后,我要开始实践黄玖瑰的花语:“别离”。希望忘掉你,不用真的花上我另一个二十八年。

  再见,程大哥。

  万祈

  珍重

  小羽于选举当日A.M.4:23

  雪白的信纸飘落至程勋的脚边,他的手指轻抚着玫瑰花娇嫩的瓣沿,回想起那日在车中猝吻羽嫣时,她如花瓣上轻颤露珠的红唇。

  这是生平首次,他觉得“风影海”并非他人生最重要的目标,至少已并非唯一的重心。

  但是——

  蓦然响起的电话铃声,打断了他正在进行的更衣,是启鹏他们等得不耐烦,打电话上来催他了吧?

  程勋一颗正无处安放的心,总算因为想到他们而稍微回暖起来。

  于是他马上接起电话来,声含笑意的说:“喂?才刚洗过了香槟澡,这回又要我忍受什么——”

  “程勋。”陌生的苍老声音,却又有着教人难以解释的震慑气势。

  “是,我是程勋。”不知道为什么,程勋只觉得心头涌上一股没来由的抗拒,让他直想把电话给挂上。

  “我是江信吉。”

  简单的五个字,非但显然费尽了话筒那头老人的力气,也令程勋全身的肌肉都立时绷紧,情绪亦跟着迅速武装起来。“你好,江先生。”

  老人的呼吸一窒,似乎没有料到程勋的反应会如此疏离与冷淡,而且单刀直入,毫不拖泥带水,因此话声随即转为苍茫。“恭喜你,无党无派,还以最高票当选,不简单。”

  “谢谢,这应该要归功于有父有母在天庇佑,加上有亲朋好友在身旁的扶持吧。”程勋早料到在开过昨日的记者招待会后,可能会掀动什么旧尘,但真正面对时,心中的不快,却仍远在他原先的占计之上。“如果没有其他的事,江先生,那我恐怕要——”

  “程勋,江圣文这个名字,对你当真一点儿意义也没有?”

  “怎么会?江圣文是我的父亲,这个名字对我而言,自然有重要的意义。”

  “他是我的长子啊。”

  “可惜你早忘了‘虎毒不食子’的道理。”程勋森冷的回应。江信吉究竟想要如何?要他认祖归宗,喊他一声“爷爷”?他不至于如此天真吧?

  “那并不是我——”老人似乎有意辩解,但程勋却无意再往下听。

  “的确不是你的本意,你的本意,是想拆散他们,就算会搞出人命,亦在所不惜,但你原本想要除掉的,应该是我那可怜的母亲吧?”

  信吉听到这里,终于重重叹了口气,好像是知道现在无论再说些什么,程勋也听不进去了。“总而言之,我很欣慰圣文有你这个孩子,你跟阿静一样,都是好孩子。”

  “阿静她……”程勋的浑身一震和脸色转白,都是信吉看不到的。“她是谁?”

  “是圣文弟弟昭正的女儿,嫁在美国,养了一对活泼健康的儿女,两个都读小学了,非常幸福快乐。”提到唯一的孙女和两个外曾孙,信吉的口气自然转为愉悦,好像完全没有发现到奇怪的一点,那就是为什么刚刚还急着要挂断电话的程勋,这时又会有耐心听起他的闲话家常。“就是太少回来,说什么现在的生活很好,以前在台湾的种种,都已经不复存在,连想都想不起来了。”

  “她是个聪明人。”程勋用连自己都无法相信,却明明轻松起来的口气说。

  “你说阿静啊?是啊,的确是个聪明的孩子,她爸爸乱来的那一阵子,是曾经不太好过,叛逆得很,但现在可好了,女孩子家嘛,有丈夫疼,有小孩忙,够啦。”

  够啦。

  刹那间,程勋顿觉内心深处,有个被他刻意封住的角落,正在缓缓的剥落。慢慢的复苏过来。

  对啊,十几年来的自我惩罚,应该已经够了吧?

  然而他的沉默却被江信吉误当成无声的排斥,因此,接下来便只听得他自嘲的说:“对不起,人老了,说话就东拉西扯的,没个重点。”


虚阁网(Xuges.com)
上一页 回目录 回首页 下一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