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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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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夜,将大地埋入黑暗深渊。 下着细雨的晚上,高楼大厦蒙上黑色面纱,整条大街道只剩下几只懒散狗儿和吹过人行道上的风,偶尔有相偎相依的情人走来,偶尔有被纸箱砸出门的醉酒老公,偶尔窗上会出现女人寂寞的眼——那是葛庭雾气深沉的眼。 她一人独守紫微夫人工作室。伴她孤寂的有桌上新型电话机,几本纪录手册,一支笔,和缓慢的心跳声。 很多个夜,葛庭都如此度过。每当紫微夫人披载满身荣耀,踏着夕阳的余晖归去——快活地与她第三任丈夫烛光对饮至天明时,她就把一些夜不成眠、满腹辛酸苦水的忠实读者们,如数交由她打发。 当她第三次抬起头,墙上挂钟依旧指着十点多一点,多多少?顶多在一些空格里打转,她不关心,只希望细雨夜快快过去。 她不喜欢飘着雨的夜晚,真的不喜欢,那让她心神不宁,让她精神换散,让她想起许多在工作之时不该想起的事,关于她的过去或未来…… 如果电信局突然切断电话,她就可以解除梦成,如果紫微夫人忽然良知觉醒,她就不必值夜了,如果那些该死的雨停了,她就会停止一切胡思乱想,继续做她甜美的社会服务义工,继续为紫微夫人的事业攀登高峰,但是,可恶的雨继续下着,不解凡人的痛苦忧闷,它下它的,她想她的,互不相干却又紧紧牵连在一块儿。 “若是时光能倒流,你要如何重新装扮自己?” 时光倒流? 她忘了是谁说过的话,也许是某一首歌里的词句,也许是希腊神话,但是总在细雨夜里敲痛她的心。 她困倦一笑,时光倒流…… 其实她曾想过,曾经冲动的热烈希望着,假使时光真能倒流,她该回到人生哪个阶段,又从哪个阶段重新打扮自己? “葛庭,你适合义工工作,因为你有太多现代人的愁苦忧闷,你会从电话里听到如你一般的心声,就像镜子里看到自己,从此认识自己。” 是吗? 葛庭横眉竖眼看着紫微夫人,她是个短小精干、喜爱在紧身窄裙下露出可怕萝卜腿的俏女郎,和专栏里洋溢热情的笔触完全不同,她不禁怀疑读者如何将信任托负给她——一个能在厚重粉末里清楚看到纹眉的女人。 当时葛庭在报社担任文字记者,紫微夫人看中她充沛丰富的文案,遂千方百计想挖她过去。 “谢了,紫微夫人,你知道吗?现实生活中的紫微最好隐形不见,这样才值得信任。”她记得自己坐在报社里,高高抬起下巴平视紫微夫人。 谁晓得,两个月后她走到紫微办公室里,紫微夫人坐在她高人一等、特别设计的办公坐椅上,使葛庭几乎要抬起整个头才能看到她的脸。 “葛庭小姐,你知道吗?有时现实生活中,理想是隐形的,能养家活口的工作才值得信任。” 那天,外头下着雨,葛庭在门外犹豫甚久,因此全身湿透。 果真,她坐进了紫微夫人工作室,闲暇时替她接接爱慕者电话之外,其它无非认识与她人生观类似的苦命女人。 坦白说,这份工作并无想象中难受,更可以说敞开了葛庭象牙塔似的封闭世界。 奇妙地,她变成了“隐形人”,从电话里听到来自各地方不同的声音,同时听遍大世界里小人物的心声。 有时是苦诉,有时是低喃,有时激动愤慨,有时只发出一声“喂”随即挂断电话。她能了解她们的心情,因为她不是专家,不会用大道理封住对方的悲鸣,正如紫微夫人所言,她也患上现代人忧郁症,因此更懂得聆听。 因为现代人“他们”愈来愈不相信现实环境、不相信亲朋好友,甚至自己,所以只好把苦闷交给隐形人。至少、他们看不见隐形人脸上的讥笑。 自欺欺人?或许,也不。 她也碰过一些自认“苦命”的人士,他们单纯得只想靠电话发出一些声音,没有天大的血海深仇,只单纯想找个人排解临时的孤独感,等打完电话后,蒙头睡个大觉,又复活成精力充沛的超级现代人。 还有个奇怪现象,足够令紫微夫人登上销售排行榜的重大因素之一,就是打过电话的人往往会欲罢不能,而且愈来愈沉迷于此种语言游戏。毕竟,电话除了传达讯息之外,不会有任何后遗症。 而且,葛庭只会占用他们一点时间,不会是他们的全部生活。 谈起她的工作,葛庭眉头舒展许多,因为每接到一通电话,就像读了一本厚厚的人文历史故事,同时也能令她暂时忘记自己的历史。 有趣的是,葛庭结交了许多和她类似的生病族群。 她们大都和葛庭年纪差不多,一些穷极无聊的家庭主妇或高不成低不就的职业妇女,她们不认识紫微夫人,生活上也无大不了的烦恼,打电话来可能就是因为拨错号码(据她们供称),唯一目的只为了说话;把生活点滴如数家珍地说给葛庭听,一点芝麻小事都不愿放过,甚至连她亲朋好友的特征、兴趣,或腰上有块胎记等等,这类不足以为人道的小事都要说给葛庭知道。 有时候,电话通久了,葛庭比她还认识话题所谈之人,于是她们变成无话不谈的好朋友,一种望不见人影,却比真实朋友还诚实的好朋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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