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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


  沙叱利虽是他豢养的杀手集团头头,几乎已成了他推动所有阴谋计划中,不可或缺的左右手。但水可以载舟,亦可覆舟,沙叱利既然能帮他,亦能害他。因此,他很难能完全信任沙叱利。

  如今,有秦晤言的加入,他就安心多了。若秦晤言能与沙叱利相制衡,他也不必再畏惧沙叱利存有二心。要是胆敢心存他念,他庞世尊也会毫不犹豫地杀了他。

  “庞将军,您身边人才济济,实在让人又嫉又妒!”大使双手作揖,瞧了瞧生得俊美的秦晤言及沙叱利。

  呵,的确,他不仅军权在握,且身边的高手与日俱增,令边疆外族可汗也不禁忌惮三分,深怕一个不留神,脑袋就在半夜搬了家还浑然未知。

  这就是他豢养大批死士的目的——护他安全、助长他的威势。别说是边疆外族了,就连当今皇上也须让他三分!

  “好说、好说!”庞世尊满脸得意。

  大使将注意力转到秦晤言身上。“敢问秦公子是哪里出身?一身好武艺想必也是经过名师指点吧?我素来仰慕大唐文化,对其武术源流倒也略通一二。”

  秦晤言闻言愣了会儿,她的武功全是在回纥学的,对中原何师何派她反倒是一概不知。“我武艺未精,说了怕丢师父的颜面。”她打算搪塞带过。

  “秦公子太谦虚了,若非有一身好武艺,庞将军怎会对您赞赏有加呢?”这时大使又转向庞世尊,言笑宴宴地说道:“听说当初秦业那个反贼,也是沙公子助您一臂之力,才能顺利铲除的。现在您又有了秦公子的相劝,真是如虎添翼啊!”

  庞世尊哈哈大笑,并未否认。

  闻贡,秦晤言的心房猛地狂窜震动起来,灵魂深处某个不为人知的角落,仿佛被硬生生地、突如其来地剖了开来,正血淋淋地、无止尽地流著红色的液体。长年累月积压下来的满腔恨意、灭门的惨痛,竟在这场宴席中,被当成茶余饭后的无谓琐事,在他们口中嘻嘻哈哈地谈论著。她的心,仿佛被赤裸裸地摊平在阳光下,接受曝晒致死的极刑。

  她虽不得见当时的情景,但经由辗转拼凑,她知道爹娘和那一批忠肝义胆的奴仆们,全都死得凄惨、冤枉……

  这一番话语硬生生地将秦晤言打入地狱……

  爹爹不该将她们姊妹俩送往关外,让她们此生徒留无尽的伤心。

  然而,最教她难以接受的是,沙叱利竟也是她的杀父仇人之一——她身边的俊美男子,竟是她不共戴天的仇人……

  秦晤雷心痛得全身无力,几乎瘫在座位上。

  想来也是,狡猾的庞世尊不可能会自己动手,任何卑鄙的勾当,必定都是由他那批死士代劳的,而追杀爹爹这件事,事关他的性命,只许成功不许失败,派出头号杀手亦是意料中事……

  她为什么这么蠢?

  为什么这么简单的事,她竟没有想到?

  沙、叱,利——

  秦晤言的眼中迸射出慑人光芒,炽烈的怒焰几乎要烧融覆盖住俏颜的面皮。她全身不由自主地发抖,左手抚著腰间的软剑。此刻,她恨不得能将沙叱利碎尸万段。

  言笑间,大使发现秦唔言似乎坐立难安。俊美的面容虽无怒气,但全身上下散发出的骇人气息实难令人忽视。

  不只是大使,连庞世尊都发现秦晤言有些古怪。“是不是酒喝多了?”他可不希望他的手下酒后失态,在众多宾客前丢他的脸。

  “看来秦公子的酒力比武功差得多了。”大使笑言。

  一旁的沙叱利早嗅出秦晤言的不对劲,她看他的眼神十分狠厉,仿佛迫不及待地想将他……千刀万剐?

  她该不是喝醉了,把他错认为庞世尊了吧?但,她看起来不像喝醉的样子啊!

  不论晤言为何有此反应,当务之急是必须尽快将她带离此处,否则难保她待会儿真喝醉了,说出什么不该说的话来。

  沙叱利假装步伐不稳地将秦晤言一把搀起,打了个酒嗝说道:“属下们真的喝多了,先告退了。”言语中,还不时颠颠倒倒,佯装醉态。

  庞世尊摆摆手,示意两人先行离去,接著又转向席上贵宾们说道:“真是失礼,让你们笑话了。”随即又招来更多歌伎、舞伎。

  顿时,满室乐音、谈笑声不绝于耳。

  离开正厅后,沙叱利立即恢复稳健的步伐,搀著晤言到亭子里吹吹凉风。

  然而,秦晤言刚刚勉强压抑下来的怒气,却一股脑儿地爆发了出来。她毫不客气地甩开沙叱利的搀扶。

  “怎么了?为何如此不悦?”沙叱利不解地望著她的怒容,耸耸肩,径自坐了下来,并把腿抬跨至桌上。

  不悦?

  她的心情岂是用“不悦”两字可以形容的!

  “与你无关。”为确保她们姊妹俩的安全,她绝不可在此时泄漏真实身分、打草惊蛇。

  一双长腿从桌面上缓缓栘至地面,沙叱利直起身,噙著嘲讽的微笑靠近她,定定地瞅著她。高大的身子笼罩住她的身形,带来窒人的沈重压迫感。

  恍惚间,仿佛有一只无形的手揪紧了她的心脏,让她的心为之一痛。

  沙叱利不出声,只一径地以莫测高深的眼神凝视著她。

  墨黑剔亮的利眸,仿佛要穿透她的眼,看清她心里在想些什么似的。

  直到她即将招架不住时,沙叱利忽然笑了笑,敛去眼中的光,抬手轻触她光滑细致的下巴。

  秦晤言仍然呆怔著,一双眼始终不曾离开过对方。

  吵叱利魔魅的眼中带著不强迫佳人开口的宠溺,嘴角扬起一抹自负的笑。

  “我不逼你,但即使你不说,迟早我都会知道,今晚造成你如此愤怒、失常的原因是什么?”沙叱利温柔的话语,荡进秦晤言灵魂的最深处。

  秦晤言深深吸进一口冷空气,想让沁凉的气息产生些许镇定情绪的作用,猛然,一股淡雅的馨香充斥在鼻中。

  她有多久不曾好好注意周遭的人事物?有多久不曾悠闲地嗅闻花香?

  这些年来,外界的改变、季节的递嬗,对她而言都不具任何意义。无论太阳是否从东边升起、西边降落,都与她无关。她的心里都只容得下“报仇”二字。茫然的笑容浮上她的脸……

  打从进入庞府起,她就不断地盘算著、图谋著,让自己的羽翼更加丰盛,好为日后的复仇做准备。

  甚至,她连感情也刻意保持空白,直到碰上了沙叱利……

  想不到,她付出真心对待的男子,竟是她的杀父仇人……这教她情何以堪呢?

  看著他关心的眼神,虽然理智上她该杀了他为父报仇;但在情感上,她却下不了手啊……

  天哪,为何要如此捉弄她?为何让她爱上杀父仇人?……爱?是啊,爱上他是个不争的事实,只是她一直不肯正视罢了。

  望著他俊美、温柔的脸,她心痛得不知该如何是好……

  乘著沁凉的夜风,晤言一个人坐在边关的草棚内。此刻回来的心情,比离开时多了一份沈重与无奈。父母的血海深仇、姊姊与范飘尘的未来、她自己和沙……

  晤言几乎不敢再往下想,她怕她的心湖会映出那抹邪魅的笑、俊美的身影……

  晤言紧咬下唇,口中尝到的血腥味,提醒她还有未完的任务,她不能让爱情冲昏了头。

  那夜她思量良久之后决定回回纥一趟。为了让复仇计划万无一失,她必须先留下退路。回纥可汗之子淳儿烈是她与姊姊的另一个希望,如果事情真不如预想中顺利,他将是最后一步棋。

  因此,她必须与淳儿烈见一面。

  在回纥境内,秦晤言特意不隐藏自己的行踪,果然如她所料想的一样,淳儿烈一听到她在回纥出现的消息,就立刻命令手下四处搜寻,务必要与她取得联络。

  黄沙滚滚,淳儿烈骑著骏马,一路奔驰而来。他一接到手下传回的消息,得知晤言的落脚处之后,就迅速赶至。

  俐落地翻身下马,淳儿烈迎向在草棚内休憩的秦晤言。

  “唔言……”淳儿烈激动莫名地唤道。自“塞北里”一别后,他就没再见过她们姊妹俩了。虽然他可以理解她们家仇非报不可的心情,但却不敢想像身负血海深仇的她们,会做出什么惊人的举动。于是他疯狂地寻找她们,但却一点消息也没有。奸不容易今天总算见著了唔言,怎不教他激动呢?

  “淳、淳儿烈?”秦晤言佯装惊讶,事实上,她已在这儿等候多时了。“你怎么知道……”

  无暇理会秦晤言的疑问,淳儿烈心里有更多的困惑待解。“你和晤歌现在好吗?她……怎么没和你在一起?”他左顾右盼,希望能见到他心爱又思念的女子。

  “姊姊很好,我们都很好。她没和我一块儿回来。”秦晤言看得出淳儿烈仍对姊姊一往情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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