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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三


  如今母亲的贞节牌坊立下,他倒是很乐意看看宋怀恩要怎么面对自己。

  接下圣旨当天,云青、云丰便急忙打包行李,云青还得趁天黑之前走一趟珍宝斋。

  前几天他看上一个金项圈,有点贵,他不知道自己还要在京城待多久,怕银钱不够使,便不敢出手,现在要回去了,得把“女儿的嫁妆”给带回去。

  这段日子,他们向一对老夫妇租赁了两个房间,加上三餐,比外头的饭馆客栈便宜得多,省下来的银子,他全给女儿攒了嫁妆。

  门上传来敲叩声,云青走过去开门,是孙爷爷。

  “孙爷爷,我正打算去和您结算饭钱。”

  “这不急,我是来告诉公子,外头有个姑娘找你。”孙爷爷乐呵呵地,瞧得云青全身发毛。

  “孙爷爷……”他犹豫轻唤。

  “快去吧,有这么美丽贵气的姑娘来找,方公子好福气!”说完又是一阵笑,笑得云青脚底窜出凉意。

  美丽贵气的姑娘?谁?

  云青走进前院大厅,穿着薄棉鹦哥绿紧身小袄,外罩珍珠皮元色比甲的少女旋过身,淡妆丽雅,肤色粉腻,眼波斜溜,姣美可人的燕明月正冲着他笑。

  下意识眉心一紧,他考虑着要不要进屋。

  他不进,燕明月自动来请,她走到门前,动手去拉云青,他一闪身,躲了过去。

  “我等不及了,既然云青哥哥不肯来看我,只好我来看云青哥哥了。”她不以为忤,娇笑道。

  自从二月份方家兄弟进京,她就不时寻人带话,说自己在某处等他,也不知道是不是那人没把话给带到,云青始终没去见自己。后来在他进宫觐见父皇时,她又让小宫女去请,他只是拱了拱手,二话不说、转身就走。

  他在怕什么?怕父皇恼他心存非分?怕自己的身分配不上她?还是怕外面的流言伤人?可她都不怕了,他怕什么?!

  “微臣问公主安好。”进了屋,云青退开两步,客气地和她保持距离。

  “云青哥哥这是做什么,好像陌生人似的。”燕明月笑盈盈地朝他凑近。

  他们本来就是陌生人!云青不接话,低头躲奇葩。

  “云青哥哥这是怎么了?难不成本公主会吞了你?”

  “微臣这是为公主名誉着想。”

  “我不信谁敢将今日之事传出去,除非是不想要命了。”说着,她瞄了候在门边的宫女太监,顿时,众人身子一哆嗦,连忙把头垂下。

  “不知公主来访,有何要事。”他心中暗自忖度,难道燕静没把盘算告诉燕明月,为何她痴缠至此?

  “是有要事。我想知道云青哥哥对我,心里是怎么想的?”她开门见山,半点不保留。

  “微臣对公主没有想法。”他回答得斩钉截铁,半分胡思乱想的机会都不给。

  他的话引起她的哀怨,燕明月向前几步,仰头对上他的眼,低声道:“在泉州,本公主已经暗示过云青哥哥,难不成还要我敲锣打鼓四处嚷嚷,说本公主于你有心吗?”

  她当然可以敲锣打鼓、四处嚷嚷,反正到最后倒楣的一定不是她。

  “微臣不敢。”

  “喜欢就喜欢、不喜欢就不喜欢,有什么敢不敢的,如果你点头,剩下的事就交给我处理,我定会说服父皇,让你当我的驸马。”

  “公主多想了,微臣自知身分不配,从未有过这样的想头。”他心中已有微怒,却还是温和地笑着,这来自于他从小所受的教养,让他习惯用优雅温煦的笑容掩盖住讥讽与不喜。

  “身分配不配由我说了算,你大可不必考虑这个。”

  “共结秦晋之好,本就是两家大事,怎么可以不考虑?”他句句道理,音调像和风吹拂,舒畅人心,即使言下之意是拒绝。

  “那是在平民百姓家,在皇家,聘嫁公主、皇子是恩典,更是赏赐。”燕明月不是傻子,当然听得出来,口气转硬,甜甜的笑脸消弭。

  “微臣未建功立业,未对朝廷有半分助益,皇家毋须予以恩典。”他语气依然平和愉悦。

  哼,他不要皇家恩典?那五品官位、黄金百两、贞节牌坊,他倒是半样不落、全数收下了。“是吗?不是因为那个不知道分寸的方蕥儿?还是不知廉耻,随随便便就住在男人家里的邵关关?”

  听见她诋毁蕥儿和关关,云青俊朗的脸庞泛起淡淡厉色,脸上的狠戾一闪而过,轻言浅笑变成冷笑,缓声说道:“与旁人无关,与其当公主的驸马,微臣更愿意当泉州的七品县令。”

  “你这是违心之论吧,哪有人不想要荣华富贵,只满足当一个小穷官?清高、风骨?在外人面前装装就罢了,万一老天爷当了真……那可是不划算的。”

  她自信满满地抬高下巴,还以为自己抓准了他的心思,以为他是欲擒故纵,想维持那无用的自尊。

  听见她的话,他脸黑如锅底,眼中瞬地乌云密布,本还以为她好歹是千金之躯,不至于厚颜至此,只要小心避过,待她出嫁便无事,没想到世间竟有这般女子,真是教他大开眼界。

  声音冷了、口气硬了,他再不掩饰对她的厌恶,脸上倶是讥诮冷峻。

  “公主此话差矣,一样米养百样人,天底下人心千万般,有人汲汲营营于富贵,丢失性命亦不畏怯,有人脚踏实地,面朝黄土、背朝天,有人期待一世平稳,有人但愿活得精彩。凭什么公主认定我不会满足于七品县官的生活,宁愿做一只被囚禁在金丝笼里的雀鸟?”

  他终于不再伪装,而她亦无法再自欺欺人,解释他脸上的表情叫作欲擒故纵,他的行为叫作小心太过。

  倏地,一颗玻璃心碎了满地,燕明月终于想通,他不是客气、不是自卑自鄙,不是欲迎还拒……而是真的不愿意和自己有所牵扯。

  但为什么啊?他不是很聪明吗?怎么不会权衡利弊,不会计算得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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