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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三


  怎么可能帮得上?她心里想着,嘴上却说:“我在找小纸鹤,以前我折了不少只,东藏西藏,它们现在……应该都西归了。”

  耸耸肩,她心底清楚,就算还在,恐怕早就变成一堆破烂纸片。

  瑀希笑弯双眉,他猜对了,返身走进客厅,他从柜子上层拿出玻璃罐,再走回淽潇的房间。“它们并没有西归,你外婆一直替你收着。”

  那时老奶奶是这样对他说的,“有机会的话,请帮我交给潇潇,我不知道到时,她的心愿有没有完成,但这是她小时候最美好的想像。”

  那段时间,他经常在老奶奶身边听她说故事,说她的一生、说深爱自己的丈夫、也说她的女儿孙女。

  关于戴淽潇,他印象最深刻的一段话是——“潇潇是个伶俐聪慧的女孩,她在外人面前表现得乖巧圆融、合作听话,只有在正在了解她的人,才晓得她有多固执而敏感。我告诉她,‘你还小,心情不好就哭出来、就大吼大叫,大人能够理解的。’但她说:‘不被疼爱的孩子,没有权利胡闹任性。”那个时候,她才十三岁,听到这句话,我心都碎了。”

  今天的戴淽潇表现得有些随兴,是因为,灵魂已经被解放?

  至于那些纸鹤,他偷看了,在两个月前,一个无聊到心慌的下午。

  医生是相当忙碌的职业,从早到晚、精神紧绷,突然闲下来,会让人有些不知所措,于是他把纸鹤——打开、阅读,然后恢复原状。

  他承认自己没顾虑到隐私权这问题,毕竟他是医生,不是律师或法官。

  从他手里接过玻璃罐,淽潇大叫一声,不敢置信地看着它,居然还在?!

  瑀希微笑,说道:“你慢慢看吧,我去做饭。”

  他转身走出去,临行,听见她的声音。

  “郑瑀希!”

  他转头望向她。

  “谢谢你,你真是个天使。”

  这不是他第一次听见这个话,小杉也曾经对他说过相似的话,瑀希曾经猜想,是不是因为自己身上的“天使特质”,才会吸引许多好兄弟来“朝圣”?

  微微点头,他把门关上,往厨房走去。

  淽潇抱着玻璃罐,用欣赏珠宝的眼光望着里面的小鹤鸟,它们没有五彩缤纷的颜色,因为全是她撕下作业簿的内页、写上字折成的。

  打开盖子,把纸鹤倒出来,她小心地——展开。

  一只纸鹤、一个希望,每个希望都很渺小,但这些渺小的希望,连一个……都没有成功。

  她的爸爸没有出现过、她再努力也不曾得到妈妈的夸奖,她拿到模范生了,但妈妈没有出席,别的模范生照片上有爸爸妈妈、爷爷奶奶和市长,她的照片上只有市长和自己,那次,她深刻感受到“孤零零”是什么感觉。

  纸鹤的传说是骗人的吧!

  高中之后,她不再把希望寄望在纸鹤身上,她开始写生涯规划,计划相当缜密,而她的早熟让老师心疼,老师说:“你是个好孩子,将来一定会得到幸福的。”

  她按照计划,一步步走向自己的人生,她不再相信空泛的梦想,只相信透过自己双手完成的成绩,但讽刺的是,她的努力与计划,却成了孙易安离开自己的原因。

  十六年的学校教育,她学会在考卷里选择正确答案,殊不知,这个世界没有任何答案是百分百正确。

  无知愚昧可以是天真浪漫,积极上进会让男人喘不过气,勤奋努力变成好出风头,是人人痛恶的眼中钉,都说社会是一门大学问,初出社会的她,一脚踩进粪坑里,摆脱不了恶臭、成了众矢之的。

  她没有一个可以当做避风港的家,然后,以为可以安慰自己的男人,却告诉她,“我们分手吧!”

  大学时期,有同学说她是“人生胜利组”,现在想起来,这句话分外讽刺。

  她知道,自己不是个幸运女人,她只能凭仗实力、庄敬自强,但这个时候,她羡慕那些坐在家里,就会有好运前仆后继的小公主。

  淽潇背靠着墙壁、弯起膝盖躺下,脸颊贴在冰冰凉凉的地板上,拔掉发圈,任由长长的头发在地上形成一片发瀑,她放松身体、放松紧绷的神经,把所有的积极、勤勉、努力、计划……全部抛弃,什么都不做了,她只想安安静静地躺着,只想要空白。

  满地拆开的小纸鹤,在她的视线里慢慢地扩大、模糊,慢慢地形成一个横竖交差的浅白色世界。

  做饭为难不了瑀希,他是个手巧能干的男人,并没有花太多的时间,他就炒好一大盘面,热热的鱼汤摆在桌面上,蒸气腾腾。

  做菜没有为难他,但要不要去邀新室友用餐?这件事为难了他。

  她会饿吗?应该不会吧,犹豫须臾,他决定当一个客气亲切的好室友和她打声招呼。

  敲敲她的房门,没有回应。

  她走了吗?看完小时候的傻希望之后,无法忍受自己的可笑,于是转身离开?成长本来就是用无知的幻灭堆砌起来,谁的雄心壮志不是湮灭在过隙白驹里?

  瑀希推开木门,触目所及是一张张被拆开的纸片,淽潇没有离开,她躺在墙边,一动不动像睡着似地,只是两个眼睛张得大大的,她安静着,但他在她身上看见浓浓的哀愁以及寂寞。

  “饿吗?”他挑出一个烂话题做开头,说完就后悔了。

  抬头,淽潇看见他,摇头后扯出一个笑脸。她坐起身,说:“我刚才在思考。”

  “思考什么?”他走进房间,在她面前坐下,把一张张纸片收拾好、叠起来,看一眼淽潇的表情,她似乎不介意隐私被窥。

  “我在想,自己最大的问题到底是骄傲、倔强还是自我中心?”

  “想出答案了吗?”他微笑,细细按着旧痕迹,让纸片回复成小纸鹤,第二次做同样的事情了,他驾轻就熟。

  “想出来了,但不确定对或不对。”

  “如果需要听众,我……还不错。”他把折好的纸鹤放进玻璃瓶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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