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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一


  话说不下去了,她吸吸鼻子,把头蒙进棉被里。

  白聿鑫坐起身,打开手电筒,看见棉被下的女人,把自己缩成一颗球。

  他下床推推她,她拉开棉被。

  “要不要上床?天气有点冷,而我的床够大。”

  “不必,我不是在演弱女子。”

  “我知道,你没对我发出一夜情邀约。”他看着她的眼神里有坦诚、有澄净,没有半点猥琐或者其他。

  向秧秧看了看床,还是说:“不必,我躺在这里,很好。”

  “那好吧。”他不勉强她,回到床上,两手支在后脑勺,但这次,他没把手电筒关掉。

  她又接续方才的话题,“我们没输,因为我爸爸拿不到离婚协议书,但奶奶很恶毒,她骂我妈妈说:‘肚皮不争气就算了,整天闲在家里,连孩子都管教不好,好好的一个女孩教成泼妇,没用的女人,难怪我儿子要和你离婚。’那次之后,爸就留在大陆,再没有回来过,而妈……还是哭,尤其是在深夜里哭,我的房间在妈妈隔壁,每晚,我都能清晰听见妈压抑的哭声,尤其关掉电灯之后,那个抽抽噎噎的声音一下下打在我心上。是我的关系吗?因为我太坏,我太没家教,导致爸要和妈离婚?”

  “不是这样的。”他忍不住出口。

  “我知道,但十七、八岁的女孩子不知道。从那个时候起,我开始怕黑,灯一暗,我就会冒出许许多多说不清楚的罪恶感,那个罪恶感会压迫得我没办法呼吸,医生说这个病叫做创伤症候群,但我没钱也没时间医,只好自己替自己医,我告诉自己,只要我更坏一点、凶一点、奸诈一点,心机多一点,只要我从骨子里面坏到外头,那么,那个小小的罪恶感就不会来和我为难。”

  要是人可以自己医病,那么医院开来做什么?“但你的罪恶感还是在。”

  “所以喽,结论是,我太善良、不够坏。”

  白聿鑫失笑。也只有她敢自己说自己善良了。

  向秧秧也跟着笑了。“白聿鑫,虽然你不爱说话,但我明白你是好人,你很慷慨,收留我住下来,没有和我计较食宿、水电,你明知道我留在这里有目的,也没对我表现出一脸憎厌,我逼迫你、要胁你,其实你大可以不必理会,反正你又不是那个偷车贼,但你理了,留下一个想设计你的女生。”

  “那个偷车贼是我的表外孙。”他淡淡回答。

  “这就是你了不起的地方!你不计较别人的过错,还肯真心接纳,这点我就办不到。我想像过很多次,如果有一天我的爸爸走到面前对我说抱歉,我肯定头也不回地跑掉,让他僵在原地,进退两难。”

  “这样有什么好处?”

  “爽啊!让他彻底反省自己做错什么。”

  “人是不会自我反省的,他们永远站在自己的角度看事情。”

  “对,所以我欺负人,也不觉得自己理亏。”她自嘲。

  而他相信。

  “我刚到公司时,只是个送文件、茶水的小妹,凭什么爬上组长?我是踩着别人的背爬上去的,我在经理面前表现得特别努力,一天工作的时间超过十二小时,我拼命抢业绩,才不管别人怎么看我。”

  “这样……让你快乐吗?”

  “当你的目的是成功,才不会管快不快乐那种小事。刚进公司时,和我对峙的是个大学毕业的女生,她看我不顺眼,因为组长对我特别好,我也看她不顺眼,因为她有我想要却没办法要到的学历。

  我们杠上了,她联合组里的人孤立我,我每天从进公司到离开公司,没人会多看我一眼、对我多说一句话,要不是我拉肚子、在厕所里蹲太久,还不晓得原来我成了组长养的小情人。

  在他们的风言风语里,我被组长夸奖,不是因为我工作辛勤,而是因为我善于吹枕头风;我加薪,不是因为超时工作,而是因为组长嘉许我在床上很卖力。

  她终于惹火我了!于是我决定报复,不到一个星期,公司所有人的信箱里面都收到一张照片——那个女大学生和经理的亲密照片。”

  “照片是你合成的?”白聿鑫口气不善地问。他是个高道德的男人,无法忍受这种事,即便她是原始受害者。

  “如果当时我操作电脑的能力有这么强的话……很可惜,那是张真实的照片,有一天我留在办公室里加班,心念一动、偷偷打开她的电脑,在里面找到的,那张照片将让她在半个月以后升上组长。我才恍然大悟,原来她以为自己会做的事,别人也会做。”

  “你的行为很差劲。”

  向秧秧反驳,“她对我做的就不差劲吗?那不是我的错,只是以牙还牙、以眼还眼,她别对我使坏,我也不会对她耍心机。”

  “你可以换好一点的做法。”

  “什么做法?对她道德劝说?哼!”她不屑。

  “多行不义必自毙,你根本不必插手。”

  “你没见过坏人飞黄腾达吗?你还以为这是个好人有好报的世界?你知不知道我爸的第三者穿金戴银,钻戒亮得可以拿来当探照灯,而我妈守住一个有名无实的婚姻,过得紧衣缩食?

  白聿鑫,你是我难得碰到的好人,对人好、没有目的,别人对你坏,你也不使坏心眼,和你这种人做朋友很安心,因为不必担心哪天翻脸你会掀对方的底,但世界上像你这种人很少了,因为要活得好,就必须够坏。”

  “你说我的好话有没有目的?”

  “你说呢?”向秧秧笑了。她越来越爱和他说话,谈谈真心、无需防备的感觉真不坏!

  “有,你想要我的茶叶。”白聿鑫也跟着笑开。原来和坏女人,他也可以相处得不赖。

  “唉,你已经把我这只笑面虎摸透透了,我以后要怎么在你面前做戏?”她故作哀怨的说。

  “我很多年前就摸透你了。”

  “我们有这么长久的交情?”她讶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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