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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〇


  她轻轻唱着歌,身体跟着柔美歌声舞动起来。

  “心心复心心,结爱务在深。一度欲离别,千回结衣襟。结切独守志,结君早归意。始知结衣裳,不如结心肠。坐结心亦结,结尽百年岁。”一首诗,用九个“结”字,表现她对人间真情真爱的向往,两情相依,生死相许,她愿结下万年恩爱,结下千百年不渝——扬起香袖,带起一片片温柔,她时快时慢,时而妩媚娇羞,时而清雅淡然,既如梅花盛放,又如青雪飘荡,她笑得极其灿烂:心底感到畅快无比——她想起那时的待嫁女儿心,想起一面练舞、一面幸福得笑不止歇的自己,想起那般天真善良的陆茵雅,想她对爱情满怀憧憬。

  哪知花轿抬进王府后,那个充满喜气的新婚夜里,她的夫君心不在焉——爱情破灭,只空留满心余恨。

  她不唱歌了,只是飞快地跳着、旋着、奔着,她从这棵树跑到那棵树,不在乎被磨得发疼的裸足,她一心一意将全身的力气撒尽,她不想恨、不肯恨、不愿恨——一招春风摆柳,一招深海采鱼,几个云步,几次飞腾,她不断不断不断跳跃,直到力竭,她慢慢蹲下,白色长袖自空中缓缓飘落,左手一个柔美云手,她与大地同息——她充满生命力的舞蹈,让黎慕华看得痴傻,他欣赏过许多不同的舞蹈表演,在国父纪念馆、在小巨蛋、在大型舞台上,那里有华丽的音乐、有精致的灯光,可这里什么都没有,只有一个女子用自己的生命诉尽青春。

  一个舞得痴,一个看得醉,他们都没注意到人烟罕见的枫林,有了外人入侵。

  直到一阵掌声惊扰了两人,陆茵雅迅速起身、离开地面,和黎慕华同时转头。不转头还好,这一转头,黎慕华受到极大惊吓!

  他、他、他——他仿佛透过一张镜子看见自己,那眉、那眼、那鼻唇嘴,连额际那个疤痕都是黎慕华!

  那似笑非笑的表情,是他在对待对手时惯用的态度,那个双手负背,是他在思索时的习惯性动作。

  只不过现在他穿的不是深色西装,而是一袭靛紫宽袍;他腰间系的是金带,不是上好的小牛皮腰带;他头绳玉钮,足蹬青缎凉里皂靴,一派古人打扮——“王爷万福。”陆茵雅屈膝,她在最快的时间里恢复。

  王爷?他是王爷,是自己在心底咒骂过干百次的龙坜熙?

  天呐天呐天呐——所以龙坜熙是自己的前世,所以自己前世的错待,让今生的雅雅即便再心动,也不愿意与他共创情爱?!

  这就是答案?就是童女要他返回古代寻找的答案?

  他不确定,但他更不明白的是,雅雅那样温柔善良、美丽聪颖的女子,为什么前世的自己可以视若无睹,放任她在小小的院子里自生自灭、孤单度日。

  陆茵雅迅速回到石椅边,背过身,避开坜熙的视线,套上鞋袜。

  坜熙和一群小妾走近,这会儿黎慕华看得更仔细了,他们两人有一模一样的身材和五官,但他没有龙坜熙那种天生的威权气势,龙坜熙的面容严肃冷冽,不说话的时候,光是一个眼神,都会教人不寒而栗。

  他是商人,商人的特质是擅于观察,但龙坜熙的眸子深邃得像见不到底的深潭,教人分辨不出他那双眼睛背后,是喜是怒是忧是乐。

  “王妃好兴致。”坜熙虽不带表情,可那言词里的嘲讽,任谁都听得出来。

  他有点恼,因为半个时辰之前,公孙毅还在对他唠叨,唠叨他应该善待陆茵雅、积极培养两人感情——他不喜欢受人所控,尤其在女人方面。

  涂诗诗抢话。“姊姊莫不是听人说道,今日妹妹要和王爷到这里,试演父皇生辰时进献的舞蹈,所以特意前来与妹妹互别苗头?”她的话一落,后方那些女人开始窃窃私语。

  “平日表现得那样与世无争,原来不是呢,人家早有准备,咱们还瞎忙和。”

  “可不,王妃也准备了大礼要进献给皇上,就咱们傻傻地替人担心。”

  “只是名门闺秀只能裸足跳舞,这种舞搬到皇上面前,岂非犯下大大不敬之罪。”陆茵雅低头懊恼,怎这般凑巧,无缘无故又遭冤一回?

  可是她不想解释,解释是为了给在意自己的人,那人——她向坜熙望上一眼,缓声叹息,他不需要,也不会在意她的解释。

  黎慕华逐一望向那群刻薄女子,平时分别瞧去,倒不觉得怎样,今日齐聚一堂,竟觉得她们之间有着一张相似的脸庞,初见涂诗诗的感觉,再次跃然而上。

  像谁呢?到底像谁?脑子里好似有什么答案将要跳出,可却又抓不出一条脉络,正苦恼间,他听见坜熙出声:“这是什么?”陆茵雅不得不向前一步,恭谨回话。“回王爷,那是婆婆给茵雅布的题,让我打发时间罢了。”

  “布题?”坜熙目光向那老妇扫去,令他讶异的是,老妇并没有被他的气势压倒,竟敢与他四目相望。

  她的态度引得坜熙皱眉,这样的妇人必不是泛泛之辈,这样的人物,怎么会跟在茵雅身边,难道是陆家派来的?

  陆茵雅发现坜熙不悦的眼光,连忙解释:“那日得王爷允许,与谨言一起到庙里上香,在途中遇见婆婆,知悉她家人被贪官所害,心怜之余,领婆婆回府。倘若王爷见疑,近日定当送婆婆到府外安居立命。”是她?黎越屏的亲人?如果是的话,他还真欠她一份情。

  “你,过来回话。”坜熙的视线落在老妇身上。

  黎慕华直觉要往前走,陆茵雅却一把抓住他的手臂,轻轻摇头,维护之心一目了然。

  她代替黎慕华回话:“婆婆因惊吓过度,已不能言语,王爷若有事相询,茵雅可代婆婆回答。”才短短几天相处,她就和那老妇建立起好感情?坜熙挑眉,问:“这些题,你解开了吗?”

  “是,解开了。”坜熙直直看着陆茵雅,一抹恶意闪过,他扬声问:“你们大家看看,看谁可以解出答案,本王有赏。”纸张传下去,能将上面的字认齐全的女子没几个,更别提解答了,到最后那纸张来到涂诗诗手里,她斜眉,瞪陆茵雅一眼。

  怎地?卖弄学问?她才不信陆茵雅可以弄清楚这些乱七八糟的题目。

  她把纸张递到坜熙跟前,整个人腻在他身上,笑说:“王爷欺负诗诗和众家妹子,谁不晓得姊姊是京城里名满天下的才女,诗书礼乐样样通,我们怎能攀比,您就让姊姊指点指点我们吧。”几句话,涂诗诗让那些小妾的妒意转移到陆茵雅身上,茵雅与婆婆相视一眼,无奈,怎地不惹风流事,还得枉担风流名,她一身腥臊,何时褪得了?轻叹口气,她接过纸张,将题目一一解开。

  坜熙细听,越听越有滋味,忍不住勾起一抹笑意。

  坜熙这一笑,十几道饱含醋意的目光立时射到陆茵雅身上,倘若目光是刀,她早已被射成筛子。

  垂睫肃然,她心知,未来几日怕是不得安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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