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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九


  “我去找找。”燕历钧刚说完,又道:“别担心,昨天我在山里巡过一遍,没有北辽人的踪迹。”

  “我跟你去。”她隐隐不安,在家里根本坐不住。

  “如果她们回来呢?”

  “我给她们留纸条。”她提笔写下一行字,用杯子压在桌上,屋里留了盏灯后与燕历钧一起离开。

  夜里的山林有些骇人,但居住多年,冉莘并不害怕,有燕历钧跟在身后,心更定。走着熟悉的路,他们往狼窟前进,一路上,为了助她壮胆,燕历钧不停说话。

  “这里的生活好吗?”

  “不差。来到这里,我才晓得,女人不是只能琴棋书画、柴米油盐酱醋茶。”

  “学缝尸体,很骄傲?”

  “至少能够证明生命有价值。”

  燕历钧轻笑。

  冉莘道:“你在嘲笑我。”

  “不对,我在同意你。”

  “言不由衷。”她记得,他有多看不起自己。

  “是真的。记不记得欣儿?”

  “皇帝最宠爱的公主。”当然记得,不久前才见过一面,她不认得自己,冉莘却记得她。

  “以前我以为她出来撒娇耍赖。没有旁的本事。可霍骥之后,猜猜她做了什么?”

  “她成为冀州传奇、大燕第一富商,她是第一个申请制船、进行海外贸易的商人。”

  “这么清楚?”

  “是。”

  “离开师父后,我在冀州住两年,‘吴夫人’的传奇,就连几岁小儿也能说上几句。几个月前,吴府发生一宗命案,阮阮和‘吴夫人’雇我过去验尸。”

  “那次我在啊,怎么没看见你?”

  “我们擦身而过,你没注意。”

  “所以你注意到我了。”

  “堂堂肃庄王,何等气势,想不注意都困难。”

  “为什么不叫我?”

  “叫你做什么?”

  一句话,说得他无语。对啊,叫他做什么?面对一个害了自己、却无法讨回公道的“敌人”,躲都来不及,还叫唤?疯了吗?

  燕历钧声音微沉,道:“你终究是怨了我。”

  停下脚步,轻轻转身,她对上他的眼。

  天已经全黑了,靠着目光,她只能模模糊糊看见他的身影,却看不清楚他的表情,他不同,他能够把她每个表情看得清清楚楚、仔仔细细。

  “我是认真的,对你,我不曾怨过。”不管是那件意外,或者童年时期的欺负,她就是无法对他发脾气,无法记恨于他,问她为什么,她也不知。

  “如果不是我,你现在会是安享荣华的太子妃。”

  “我在缝尸体的时候,死者的亡灵常会停在我身边,同我诉说一生经历,他们说人生、谈遗憾,从他们的话里,我认知到不管是喜怒哀乐、痛苦委屈,只要经过一段时日沉淀,都会变得云淡风轻。”

  “既然如此,何必纠结计较,何必为那段拚尽喜怒哀乐?终究会过去的呀!”

  “我不懂朝政党争,却也明白在那件事里头,你和我一样都是受害者,差别是,我能大呼冤枉、博得同情,你却只能含恨吞下,认真说来,你比我更委屈。”

  一只巨手掐住他的知觉,让他疼得说不出话。

  竟然是她?竟然是她看见他的委屈。所有人都把账算在他头上,只有受害最深的她,知道他不平。

  冲动再起,他把她抱进怀里,头搁在她的肩膀上,固势地不肯松手。

  男女七岁不同席,何况这么亲密?但他颤抖的身子,让她窥见什么秘密似的。

  心底了然,这些年他顶着辱嫂的恶名,迎视旁人目光,很是辛苦,忍不住地,也成点点,轻拍他的背。

  她的了解让他狂喜,可……他没有不甘心。

  那年,大家都不得他受人陷害,却找不到幕后黑手,有人在父皇面前献计,只要暗中散播谣言,是生性轻浮淫荡的徐皎月勾引四皇子,那么便可保住皇家颜面。

  他不肯,他据理力争,他要娶皎月为妻,宁可将错就错,也不肯推诿过错,父皇气极,母后急着向父皇求情,大皇兄一再要求他向父皇道歉。

  就算他做错事,他都说不出对不起三个字,何况他没错、皎月更没错,为什么要道歉。他硬着脖子说:“如果非要一个人承担过错,我是男人,我来。”

  然后他被打得皮开肉绽,然后他的恶名四处流传。

  他以为这样做她就会没事的,没想到她还是死了,他有满肚子说不出口的憋屈,幸好她没死……抱她更紧,他不要松手,永远永远都不要。

  她说:“人都是好了伤疤忘了痛,我也一样,或许当下我曾经恨过,就如同你说的那样,我原本可以安享荣华的。但走过最辛苦、最想不开的那段,现在……因为过得很好,所以忘了痛。”

  “或许在你的眼中,雕栏玉砌、金衣玉食才叫过得好,但日子如人饮水,冷暖自知,与其在东宫与一群侧妃良娣争宠斗心机,我更喜欢现在的自由自在。”

  “所以你也放过自己吧,让那件事彻底过去,让罪恶感消弭,我是真的真的不怨你,当然我承认,一开始看见你有点排斥,那是因为担心。”

  “担心什么?”不想放开她,他靠在她肩膀上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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