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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八


  冉莘懂得这个笑,是得意、是害人得逞的骄傲。

  师父床边横七竖八躺着几个黑衣人,师父肯定很高兴,有这么多男人乐意倒在她的石榴裙下。

  倘若师父还在,她会怎么说?会说——

  “瞧,谁再敢说我丑,即便是大燕第一美女,死掉后也不会有这么多男人争先巩后陪葬。”

  很明显地,黑衣人都死于中毒,中的是不久前她们才过论过的“腐心”。

  她猜不出发生什么事,师父怎么会用这么残忍的方式杀人。

  尸身没有腐烂,师父身上的血鲜红得像刚流出来似的,若非时日已久,鲜血凝固成一道道血河,任谁都会误以为命案是在不久之前发生。

  跟在师父身边十几年,木槿再大胆不过,但看见师父的死状,她双腿发软,只能紧紧抓住冉宰不放。

  紫色“腐心”转为淡黄色,再也伤不了人,冉莘走到床边,低头问:“师父,为什么?”

  师父再也不会回答。

  凝视师父片刻,冉莘泄恨似的拽起已死的黑衣人,她的力气不够,却咬紧牙关,非要把他们给拉出屋子。

  木槿见状,上前帮忙,一人一条腿,把他们一个个拖到屋外。

  转回屋里,冉莘轻轻拉师父身上的棉被,骄傲的木槿哭了,眼泪直流,牙关猛颤。

  冉莘没哭,只是声音如冰似雪。“为什么?有多大的仇?”

  棉被下,师父全身赤裸,伤口无数,像玩游戏似的,那些刀伤刻意绕过肉瘤,接成一蝠图画,每刀都入肉一丈,不至于把人弄死,却会让人痛不欲生,这么多道伤口……师父死前,忍受多少痛苦?

  冉莘道:“做事吧。”

  这三个字不是指挥木槿,而是在指挥自己。

  师父的死亡阴影一直强压心头,表面上不说,但心情日益沉重,而今亲眼看见,那条弦绷地断裂。

  就像若干年前那条绳子,切断父女感情,而绷断的弦,切断了她安稳安全的六年光阴。

  从此以后,天地间再无人可依可恃,教她如何不心慌?

  木槿沉默,她没问冉莘该做什么,自行走到外头,弯下身,对点点说:“姑姑和我有好多事要忙,点点带浅浅到处逛逛好吗?”

  “可以去溪边吗?”

  “可以,但是别把鞋子打湿。”

  “嗯。”点点乖觉地拉起浅浅,她才五岁,很多话说不清楚,但她清楚木槿的心情很糟,糟透了的那种糟。

  等浅浅和点点离开,木槿回到屋里。

  进柴房,把晒干的木头搬到后院,泄恨似的劈开,泄恨似的抓起细柴,使足力气往黑衣人丢,恨不得那些不是柴,而是钉子,能够狠狠地把他们钉入十八层地状。

  她一面劈,一面丢,也一面哭,师父的模样不断在脑中上映,她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直到发泄够了,才放一把火,把尸体烧掉。

  同样地,冉莘也不好过。

  她拿着刀子的手微颤,就算确定答案,对她、对师父都没有意义,可是……她还是想要确认。

  稳住发抖的右手,她往师父胸口划下,看见左胸口那个空洞时,笑了,果然……师父亲手结束自己生命,并非在敌人折辱中丧生,她以身作饵,毒死其它人。

  中“腐心”之毒,只有第一个人的心脏会彻底腐蚀消失,而沾上尸身毒粉的,心脏将溃烂成泥,却仍然留在胸膛里。

  “您真骄傲。”冉莘说。

  这就是她们的师父。

  那年出外,听见几个妇人说着玩笑话,她们道:“男人在外上阵杀敌,女人在家忙着鸡毛蒜皮的事。”

  只是句俏皮话,却惹来师父一阵讽笑。“没出息的女人,才会一生忙着鸡手蒜皮的事。”

  妇人闻言,欺骂上前,师父再厉害,也敌不过群三姑六婆的毒舌攻击,她们落荒而逃,跑过好几条街后停下,相视,笑得前俯后仰。

  冉莘说:“这就是女人,自尊可以被男人践踏,却不允许被女人轻贱。”

  师父轻嗤。“女人看不起女人?大燕国想要千秋万代,难!”

  这个注解下得冉莘不依,但她不习惯争辩,因为她是大燕朝女人,被妇德、女诫养大,深信男人是天,是用来让女人依附的世界。

  捻起针线,细细缝合每道伤口。

  为师父换上新衫,再把房间里外整理干净,冉莘出门寻回浅浅和点点。

  夜里、她们捻香祭拜、堆柴烧尸,夜空中,群星闪烁不定,熊熊火光照亮四个女子的哀凄,沉默气氛压抑得人喘不过气。

  将骨灰收入青玉坛,四人各自回房,一夜无语。

  九月初九辰时二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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