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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八


  每次她看见自己在吃麦当劳,就会挂起满脸的鄙夷,似笑非笑地道:“你真敢吃,再吃下去公司就要为你更改大门宽度了。”

  不然就说:“生日快到了吧,要什么礼物?润滑油用完没?别节省多涂一些,今年姐姐送你一打,免得每次上厕所都挤不进小小的门框里。”

  再不,就是用一根手指头揉揉太阳穴,对着她的身材上下打量,“让我想想办法,要怎么把你r硕的身躯挤进今年的香奈儿春装里。”

  她永远有办法在最短的时间内,将自己的自信给狠狠敲碎掉,她敢怒不敢言,只敢在肚子里暗暗腹诽,我又不是水耕蔬菜区的,我在肉食动物区啊!

  一次两次,为挽救自己可怜的自信心,她只好自我催眠Lily姐是在嫉妒我用美食减轻压力,可是她的压力是从哪里来的,不就是……

  唉,过去两年,她的上司既刻薄又残酷,伤人心于无形中、摧毁意志于日常里,在这样的严厉训练之下,她早已养出无坚不摧的心灵,就算换个新上司也打击不了她。

  媺华的私人物品不多,一个纸箱就足够,根本不需要花到一个钟头,只是收着收着她就会回想起许多场景,就会停下手边工作,就会……也许鼻酸、也许微笑。

  “半个多小时。”她乖乖回答,不敢有任何作假。

  “今天加班一个小时,去给总裁泡一杯咖啡。”

  “要……什么口味?”

  “Cappuccino。”

  Lily的回答让媺华松口气,Cappuccino是总裁成功将合约签定后必喝的咖啡,那是一种仪式,就像每年立勋的生日她都要吃掉一个六寸蛋糕,就像伤心时她一定要穿上立勋送的Nike,也像每个寂寞的假日她会走一趟立勋的老家,回忆在每个角落里曾经发生的故事。

  因此少少的私人物品,她花将近两个小时才收拾完毕,离开位置时,她进一趟办公室跟总裁说再见。

  宋祺军从电脑前抬起头,对她微微一笑,说:“到了五楼,要更努力工作。”

  “是的总裁,谢谢您这两年的照顾。”

  “你值得。”他说。

  她明白总裁的话是客气应酬,他就像个完美机器,有强大的工作能力以及一张永远温和的表情,即便是责备属下时也一样,他有良好的EQ,他从不会情绪失控,不管失败或成功,她都没办法从他的表情猜出他的心情,只能从他要的咖啡里知道现在是宁和还是焦郁,就像女人从基础体温里看出危险期、安全期一样。

  走回秘书室,媺华对Lily说再见,Lily忙着处理手中的事,根本不抬头多看她一眼。

  她往往觉得Lily姐和总裁是同一款型的机器,不会大笑大乐、不会难过受伤,他们被制造出来纯粹是为了便利人类生存。

  但尽管如此,她还是希望Lily姐可以对自己发出一点类似依依不舍的讯号。

  但Lily并没有,因此媺华进电梯时有些失落了,虽然她不敢期待像别的办公室那样,大家为她办个升迁或降职Party,吃吃蛋糕、喝喝啤酒,但也没想过离开工作两年的环境,连一个对她说再见的人都没有。

  可媺华不知道,在电梯门关上那一刻,Lily抬起头对着白金色的电梯门看了很久,表情里有几分不明因素的怅然。

  新办公室在五楼,没有独立的秘书室,媺华和总编共用同一个空间。

  办公室不算小,有一组沙发,沙发旁边有个小吧台,冰箱、开饮机、洗碗槽、小瓦斯炉,杯杯盘盘应有尽有,总编的大办公桌椅临近窗户,窗下的墙面处是一整排精美的柜子,柜子上摆了几个绿意盎然的盆栽,地板是原木钉的,没有心灵脆弱、一不小心就会受到污辱的长毛地毯。

  这点让媺华很愉快,她的位置在角落处,摆设和楼上秘书室差不多,但电脑是苹果的,这让她满意,她三两下收拾好自己座位,坐在新位置上好一阵子才熄灯离开。

  她坐在位置上时想,新任总编是谁,会是海归派的谢亦廷吗?如果是的话她的麻烦就大了,拒绝未来上司,她肯定没有好脸色瞧。

  她上网查过新的人事命令,就是找不到这笔资料。

  会是王总编吗?上星期她被摄影组邀请参加送旧Party,杂志社送走五位离职员工,两位退休、一位高升、两位出国研修,王总编是退休两位中的一位。

  因为找不到合适的替代人选,所以请王总编回笼?

  如果是他,办公室应该不必装修得焕然一新吧?就算是谢亦廷,大概也得不到这个福利,所以……是个能力更高、来头更大的新主管?

  媺华猜不出来,遂耸耸肩,反正明天就会知道答案,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谁怕谁,她连Lily姐那种机器人都能配合完美了,还会有更艰难的任务吗?

  这想法让她心情放松,那夜一觉到天亮。

  隔天,她像过去两年中的每一天,五点半起床、六点二十出门,七点十分进到办公室,用自己的马克杯在吧台里面泡一杯浓浓的咖啡,拿两块饼干乘电梯到楼顶坐进在葡萄架下的藤椅里。

  前几天,妈妈又打电话来说,姐姐已经存了两百万嫁妆,最近很多婆婆妈妈都在给姐姐介绍男朋友……

  这些是前题,后面才是重点,姐姐吃家里住家里,生活平稳可以存下九成九的薪水,不像她工作压力大、老板给脸色,赚的钱付完房租生活费所剩无几……然后弯弯绕绕、盘盘旋旋后问她到底要不要回南部。

  要回去吗?

  这个问题她想过一千遍,妈妈说的都是事实。刚毕业时她话讲得很大声,说她学企管,不是为了计算泡沬红茶一杯多少钱,说得好像自己志向很远大,但她说不出口的话是,她必须留下、必须在台北等待一个结果。

  但是四年了,那个结果好像离她越来越远,所以……回家吗?她没有答案,如同“搬离旧公寓吗?”般,也没有答案。

  她不知道还要耗掉多久光阴自己才会死心,因此她常藉由一些小藉口来制造模糊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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