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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四


  深吸了口气,他打开牛皮纸袋,拿出了资料夹,翻开第一页,读过第一行,然后视线凝结。

  刘若依,二十八岁、未婚。父亲刘奇邦与母亲唐幼庭在十五年前离异。

  刘奇邦。一个他熟到不能再熟的名字——他的姊夫。

  事实就这样扭曲着、挥挥着向他扑杀而来,杀得他措手不及!

  心潮翻涌,苦涩敲击得心脏一阵阵撞击,无法抑制的恐惧颤栗在他的血脉间奔窜。这才是事实,才是她不回信、不通讯,彻底斩断两人关系的真正原因?

  十年来,他想破头都想不出的解答,竟就这样血淋淋摊在眼前……他低低发出冷笑,像愤怒更像是自讽,他的心仿佛被丢进一锅沸油,再挣扎、再翻滚,也翻不出被炸酥炸脆的命运。

  谜团解开,他终于理解那个晚上,为什么依依的母亲在听见自己父亲姓名的剎那,会惨白了脸色。

  原来啊,他家与幼庭阿姨是邻居,原来那个在台北帮助大姊的贵人姊姊,是依依的母亲,原来受了贵人帮助,却恩将仇报掠夺别人家庭的女子,是他的大姊。

  那年,父亲为了这件事将大姊赶出家门,是因他觉得对不起老邻居、对不起自己的良心,而那年,为了缝补父亲和大姊之间的裂痕,他才选择了出国念书,却原来,该被送出国的是依依,该成为曜林总经理的也是依依,鸠占鹊巢,是他和大姊联手掠夺了她的机会。

  他真是好眼光,依依果然是上流社会的小公主,她的父亲果然在富豪排行榜上占有一席之地,她本该过着无忧无虑的生活,不必为一份薪水拚死拚活工作,是大姊占据属于她的利益,离散她父母亲,她的美丽世界因为大姊,破灭。

  她恨他的,是吗?

  没错,如果他是依依,知道事实后也会选择断交,毕竟再好的感情也禁不起这样的关系磨熬,认真计算下来,他是她半个敌人,试问,谁能和这样的敌人保持友情?

  心在鼓噪,想到依依恨他,心痛难耐。

  吸气,往下翻,视线停在写着依依母亲病情的表上,上面的日期竟是他出国前夕,他受邀到依依家吃饭那晚。

  那个晚上,在幼庭阿姨知道他的身分之后,发生过什么事?母女争执、吵架、哭闹,于是那场车祸发生?

  他无法想象,因为光是想象,心就拧扭纠缠。他想起依依说:“有五个月的时间,我每天都被恶梦惊醒,梦里,我失去深爱的妈咪。”

  那个时候的依依,心里该藏着多少的罪恶感啊,因为她与他这敌人弟弟交往,害得母亲在失去丈夫之后,又即将失去性命,她肯定日夜折磨自己、怨恨自己,她肯定在看着他书信的同时,憎恨自己。

  仇恨,应该;怨怼,没错;他欠了她们母女许多许多,即使这不是他一手主导的错。

  端起泡得浓厚的一杯乌龙茶,喝一口,双于握住茶杯,他闭上眼睛,放任思绪飞腾,好一会儿才睁开双眼,此刻,他的眼睛清澈炯亮,满满的笃定与自信盈胸。

  卢歙告诉自己,他要改变,不能容许错误继续下去,他要淡化两家的仇恨,他要尽一切力量,把依依该得的幸福还到她手上。

  十年光阴,磨出了他的韧性与更强大的自信。

  那年,在同学被她的冷脸吓得却步时,他并没有放弃与她建立友谊,何况是现在,不管从哪个角度看来,他都没想打退堂鼓。

  对,他必须这样做,不管她是不是恨他、不管她怎样拒绝自己,他都不能畏缩退却。

  翻开下一页,他飞快读着里面的文字,一字一句,不遗漏。

  依依的十年生活摊在纸上,念书、就业,心高气傲的女人在进入职场后被磨平了棱角,但在家庭里,她得到的关爱和疼惜足以应付所有挫折,而不平静的心,在充满爱的环境里,得到喘息空间。

  凝重的眉毛,随着资料里面的字句慢慢松下,那个给她依靠的男人非常努力,努力让她不怨天尤人、不恨天怪地。

  记得当初依依跟他提过周叔,看了资料,他知道周叔是对的,恨的最大敌人是爱,只要给了足够的爱,心里那点恨不会日积月累,只会消声匿迹。这些年来他是依依和幼庭阿姨最稳当、最幸福的肩膀,有他在,就算依依的生活过得不够公主,但心,肯定高高在上。

  他看过一遍、再看一遍,在字里行间寻着每个小小的契机点,当他阖上资料夹时,心里头只有两个字——感激。

  拿起手机,他照着资料上写的,拨出号码。

  铃响十声,刘若依接起。

  “喂。”她的声音里有浓浓的鼻音。

  “是我,不舍。”

  他不再称自己卢歙,他是不舍、她是依依,他要自己的承诺,得更尽全力去努力,那么到最后,就算不得不放弃,至少不留遗憾。

  触电似的,刘若依不知道,自己是在作梦还是真实,手微微抖着。

  怎么是他,他怎么会有她的电话号码,他真的要想尽办法将友谊再度升华?她用力摇头。不可以的,她早就对妈咪承诺过……

  “怎不说话?还在作梦吗?现在已经八点钟,如果不是假日,你应该已经在去上班的途中。”

  “很抱歉,今天刚好是假日。”

  她板起脸孔。他住海边啊,管那么宽,管了推人的予吴、管了没注意小孩受伤的老师,现在连她的睡眠都要管?他到底知不知道自己的立场身分?

  “说得好,今天刚好是假日,那请问,这个假日可不可以用来陪老朋友吃一顿饭?”

  边说,卢歙边把牛皮纸袋里面的随身碟插进电脑里,然后周叔、幼庭阿姨、依依、开翔的照片,一张张在萤幕里出现。

  “对不起,今天我要陪老公、小孩。”

  在短暂的停顿后,脑子恢复运转,她下床,将手机开了扩音,赤裸着双足走进浴室,用冷水贴了贴自己的脸,看着镜中的自己,无声地喊出“冷静”。

  老公?他莞尔,翻到资料第一页,再看一眼——刘若依,二十八岁、未婚。

  “你什么时候有空?”他并没有戳破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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