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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二


  项暖儿看偏了头。从没见过这么快乐的娘,记忆中,娘总是愁眉深锁,抑郁不乐。

  她穿着一身粗布衣,月要前系着一条深蓝围裙,手上的木棒看起来沉甸甸的,一面同人说话、一面搅动着桶里的染料,阳光照在脸上,看起来相当开朗。

  站在门口好半晌,项暖儿却一直没勇气往前走。

  “去啊,她在等你。”上宫天羽推推她。“她知道我要来?”

  几分心怯,她握住他的手,紧了。

  “她知道,她已经等过好几天。”他拉起她,把她带进庭中。

  正在说话的程氏发觉有人走近,转头,手指立时失却力气,木棒自掌间松开,张嘴、哑口。

  发觉项暖儿的手心在出汗,上官天羽拍拍她的肩膀,安抚。

  “暖儿,你是我的……暖儿……”程氏踌躇走来,抱住女儿,泪水滴滴答答落个不停。“我可怜的暖儿,这些年你受苦了。”

  谁不苦?从抄家那日起,人人苦。

  “你还好吗?有没有吃太多苦头?”程氏急问。

  “我还好。”她红看眼回答。

  “都长这么大了……大到我快不认得。哎呀,我件在这里做什么!进来、快进来!相爷请进,暖儿,进来认认几位长辈。”程氏快乐得语无伦次。

  拉女儿进屋,她一边走、一边盼咐丫头去请几位姨娘过来,而上官天羽安步当车,缓缓跟在她们后头。

  屋子不算简陋,方桌、太师椅、厨柜一应俱全,两个粗瓷上插满鲜花,墙上挂着一幅仿造的海棠春睡图。

  程氏为他们倒茶,项暖见却挂在上官天羽身边,拉住他的手,片刻不放。

  “这些年,你过得好不好?”这句话憋得程氏心紧,终于让她见着女儿、出了口。

  “还好,娘呢?”

  “我很好,当年皇帝下诏,赦免一大群罪臣家眷,我们选择回到京城,开间小染坊,这几年生意益发好了,存些钱准备扩大店面,对,你好几个姊姊都出阁了,有空,娘领你上门去探探好不?”

  “姊姊?她们都回来了?”她吃惊的看了一眼上官天羽。

  “你父亲罪有应得,但家人无辜,可当年皇帝刚掌权,所有律例宗法都是上一代传下来的,他虽不满株连九族这种酩法,却也无可奈何,前年我们和一票老臣杠上,虽然人少力孤,但到了最后我们还是取得赢面,才大力修改律法。”上官天羽解释。

  “新律法让我的姨娘、姊姊们通通回来?”她怔怔的问。

  “没有通通回来,你八姨娘、十三姨娘和几位姨娘再嫁了,几个姊姊妹妹在关外定居,只有我和六姨娘、九姨娘领着你几位姊姊回来,多亏相爷帮忙,我们靠着自己的力量工作、养活自己,日子虽不宽裕,却过得平安顺心。”程氏接话。

  “我以为,你最近才找到我娘?”项暖儿问上宫天羽。

  “我是啊。”

  “可娘说……”

  程氏直接解释,“相爷帮助所有回京的犯妇,他张贴告示说,发配充军的人,如有意经营生意,都可以上相爷府借银子,我们的染坊就是这样开始的。”

  又是一桩好人事迹,他这个人,想当菩萨不成?

  “娘,我有话问您。”

  “好啊,你说。”

  项暖儿看了上官天羽一眼,他立即识趣地起身。“我到后面逛逛,待会儿再回来。”

  待他一离开,便抓住母亲的手急问:“是真的吗?爹爹是贪官,全史刮民脂民膏,弄得天怒人怨?他强抢民女,百姓敢怒不敢言?”

  “全是真的。我本来有了亲事,但被你爹看上,他丢下银子当聘礼,隔天一顶大红花轿就硬把我抬进府里,我没哭没闹,知道那是命,只愿不牵连到阿爹和亲娘。”程氏脸色黯下,点了点头。

  “我不是第一个这样进府的,也不是最后一个,所以我从不理会你爹爹在外面的作为,有了你之后,我便专心养孩子,什么事儿都不看不听,但府里多少会传出些闲话,我听看听看,知道早晚要出事,只是没想到会报应得这么快。”

  项暖儿像是被雷劈中,尽管已经证实爹爹的罪,但她仍怔怔试图辩白,“娘,爹爹待我们极好一一”

  “关起门来,他是个好丈夫、好爹爹,但他不是个好官,百姓对他深恶痛绝,恨不得剥他的皮、啃他的骨,人人都说当今皇上圣明,替百姓除害。暖儿,这话我不想说,但不能不承认,你爹爹是个大害虫。”

  “可是一一”

  “我知道你记挂着你大娘的托付,但是暖儿,你有没有想过,大娘恨,是因为她的儿子、哥哥、丈夫都在那道圣旨中获罪,而他们……通通是罪孽深重的人啊,难不成要好人遭恶报、恶人长命吗?

  “别恨相爷,你爹的下场是他应得的,若真要说报仇,还不知道多少人要找上咱们家报呢。”

  娘说的,就像是和大伙套好招似地,如出一辙,百姓说的、香荷说的,每个人嘴里的皇帝和上官天羽都是好人,独独她的爹爹坏,坏进骨子里。

  所以她是错的、报仇很蠢?

  母亲的话像最后一根稻草,压倒了她多年来的自以为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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