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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〇


  她无法淡定,他为了她……哭泣?

  她不知道该怎么解释这个情形,他心里有她?他在乎她?她于他不仅仅是得用的属下?

  好半响,贺巽终于松开她,他认真地望住她,“你是夏媛希。”

  “你疯……”

  晴兰话未竟,他接续道:“前世的夏媛希、今生的夏晴兰,所以你知道蝗灾将至,知道战事将起,知道地动会引发疮疫,知道河水会决堤,知道我会被暗箭所伤……”

  那不是猜测的口气,而是笃定。

  他的笃定让她惊心,但紧接着他的下一段话,更让她心情无法平静。

  他捧起她的脸,无比郑重道:“我跟你一样,重活一世,不过我回到自己的童年时期,而你成为夏晴兰。”

  他居然……和她一样?

  难怪他会听取一个八岁女童的建议,大量囤积粮米,难怪他会抢先一步迁走灾民,拿到玉矿,所以南下查税他毫发无伤,所以秋汛未至,他提早下江南筑堤,所以一路顺风顺水,前世发生在他身上的灾难,一个都没有发生,那是因为他带着前生的经验,预作防范?

  “你生气愤怒,你始终不明白,为什么我对夏媛希这么执着?我告诉你,因为我已经爱了‘夏媛希’两辈子。”他把手上的木珠放入她掌心,问:“记得它吗?”

  “小姐,等等奴婢……”

  不顾宛儿叫唤,好不容易离开祖母,以及进府不久、很难缠的教养嬷嬷,媛希像脱缰野马似的,一下马车就飞快往前奔跑。

  小小的身子钻进人群里,东窜西钻,直到听不见宛儿的声音她才松口气。

  害怕吗?才不怕呢,她可是承恩侯府的姑娘,只要随便找家大铺子,往里头一站,表明身分,自会有人把她送回侯府。

  当然,承恩侯府名头大是理由之一,但更重要的原因是——这京城多少铺子都和外祖家有关系呢。

  说到她外祖母啊,那可厉害着呐,四十几岁的人依旧健步如飞,成天穿着男装在铺子里面来来回回,她比男子更精明能干。

  媛希崇拜极了外祖母,她发誓长大后要成为外祖母那样的人,她不要受制于后院那一畝三分地,她要自由自在、心情开阔。

  外祖母常说:“好好记住外祖母的话,日后找丈夫,要找个对你一心一意的。”

  她问:“倘若找不到呢?”

  外祖母回答道:“那你就得立起来,把情情爱爱抛一边,掌握好自己的生活,别敎任何人为难自己。”

  这是外祖母的说法,但祖母与外祖母南辕北辙,她总说:“士农工商,商为末,虽商人手上银钱多,却是最教人看不起的”。

  祖母说:“身为女人就该把一门心思全放在丈夫孩子身上。”

  她问:“如果丈夫一门心思不在妻子身上呢?”

  祖母回答道:“男人的心思本就不会放在一个女人身上,身为女子该严守妇德女诫,用一世承诺换得一生美誉。”

  这话她不爱听,她不懂,为什么女人要一辈子活得那样规矩与憋屈?

  于是她放纵自己、于是她越来越调皮,直到爹娘都看不下去,才请回严格的教养嬷嬷。

  媛希天天在母亲踉前哭诉,娘却道:“你得好好学习嬷嬷的本事,将来才能找到称心如意的好丈夫,才能掌好后院,女人一辈子的失败或成功,关键在于有没有好手段。”

  真是讨厌啊,为什么当女人就得规规矩矩地在牢笼里禁锢一辈子?为什么女人不能活得随心恣意,非要养出手段来对付同在一个屋檐底下的女人,才叫做成功?

  她不解更不认同,可是祖母和母亲的话,是让她遵从而不是认同的。

  媛希跑过好长一段路,气喘吁吁时,发觉前面有人聚集,是耍猴戏的吗?

  嫣然一笑,她往人群里钻,有人被挤不高兴地骂骂咧咧,可是看见挤进来的是个精雕细琢如花似玉的小丫头时,便也不计较了。

  她钻到最前头,发现并不是耍猴戏的,但和猴子一样,每个人都被绳子绑起来,任由人贩子大声叫卖。

  “大宅门里的丫头,比小门小户的千金还衿贵呢,瞧这一个个细皮白肉的,要是买回去做妾,那可是夜夜春风……”人贩子这一说,围观百姓齐声大笑。

  她一而看着人贩子叫卖,一面听着旁人对话。

  “是陆家家眷,陆大人犯罪被斩首,这老老小小一个都逃不过。”

  “可怜啊,原本高高在上的少爷小姐,这一卖,往后全成了奴才。”

  “身为陆家人,景况好的时候跟着吃香喝辣,坏的时候自然有祸同当。”

  所以他们会跟阿福、阿录、小米、宛儿……一样,全都变成下人吗?

  媛希仰头,目光对上被推到前面的陆暄,他紧抿双唇,低抑的眉毛拉成直线,他没说话,她却能感受到他的不甘,一双桀惊不驯的眼睛里透着狠戾,他冷冷地看着围观百姓,咬紧牙根不认命。

  换成她也不甘心的呀,大人犯错,与小孩子何关?

  他和四哥哥差不多大呢,倘若站在这里的是四哥哥……

  养尊处优的媛希经历了人生第一场心痛,她好像被人掐住心脏,迫得无法呼吸,下意识皱起双眉,她不爱这种感觉。

  走到他跟前,媛希轻轻拉住他被绳索绑住的手,低声唤道:“大哥哥。”

  骤然出现的柔软挤入他掌心,他低头看着眼前的女娃儿,她什么话都没说,但眼底的心疼扯痛了他。

  心疼?那是娘才会对他做的事。

  父亲给的只有冷淡漠视,而嫡母与曹姨娘每回望向他,只有遮掩不了的痛恨与憎厌。

  他这种拙折自尊的场合里心软,他甚至打定主意,让妄想买下自己的人却步,但她的目光却教他刚硬的心化成一滩水。

  “大哥哥。”她噘起嘴,想把环在他手腕的粗麻绳扯掉。

  媛希才六岁,什么都不懂,她一心想把他带离这个让人不舒服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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