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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四


  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度过这些日子的,她浑浑噩噩,脑中的一切被压成浆糊,每个人都来宽慰她,人人都叫她别伤心难过、别担忧。

  然后她明白了齐穆韧为什么会讨厌说这种话,因为真的又不是说不担心就可以不担心,伤心难过又不是计程车,可以呼之即来、挥之即走。

  她常常喘不过气,一颗心在心底不停暴动造反,她睡不着觉,一闭上眼睛就看见他躺在泥泞中,身子僵硬、肌肤惨白,身下一滩滩怵目惊心的鲜血。

  她的恐惧全看在众人眼底,弄得大家手足无措。

  她一天连问十几次今天是初几?齐穆韧有没有信送来?

  问了再问,好像每问过一回,日子就往前滑过一天,十天过去、二十天过去、三十天过去……她的表情越来越僵硬,连声音都少了情绪。

  皇上来了,是微服私访。

  她在众人的鼓吹下,试着打起精神,可皇帝的眼睛何其锐利,怎看不清楚她的情形,他轻拍她的肩膀说:“放心,你要相信穆韧,他的底子好,宫里太医已经赶过去,你静待消息吧。”

  除了静待消息,她能做其他的事?阿观苦笑着,答不出半句话。

  “要不要与朕一起回宫,皇太后很挂念你?”

  她根本就无法思考,满脑子的混乱、满心的焦慌像是一张无形大网,将她网罗,仿佛连呼吸都需要一番挣扎。

  皇帝见她久久不言语,叹息问:“为什么非要等到失去了才晓得该珍惜,穆韧是这样,你也一样?”

  泪水从眼角滑下,她知道为什么的,因为她犯贱啊,她是谄媚界达人,犯贱界翘楚,俗辣界冠军,她就是那种被人指着脑袋,怒斥没救的女生。

  阿观的生活作息彻底紊乱,该睡的时候睡不着,该吃的时候吃不下。

  她成天看着赛燕的仙人掌,三不五时拿自己的手指让针叶刺两下,十指连心,那个疼痛提醒了自己——她还活着,活着就有希望、有期待。

  她安慰自己,没有消息就是好消息,瘟疫这种恶毒病菌,终会自他身上驱离;她苦劝自己,既然帮不了他的忙,就该为他珍重自己。

  可是啊,大道理想过一篇又一篇,她的落实度是零。

  这啊就是现代人,明知道追求时尚会害苦多少贫穷国家的百姓,却还是抵抗不了百货公司的周年庆上帼岛的事情再再提醒着人们注意能源安全,可为经济发展,为了白花花的钞票,核能发电没有人可以舍弃;知道温室效应会祸害万民,可谁愿意在三十五度C的夏季里,忍受着不开冷气?

  可悲的现代人,可悲的穿越人,阿观突然觉得自己的人生是个彻头彻底的大悲剧。

  她在深深叹息后,肚子突然传来一阵抽痛。

  她没喊叫,可是痛得弯下腰,英姨见了急得凑到她身旁,张口大喊月季。

  阿观的婢女本就是支训练有素的队伍,再加上绿苡、红霓和赛燕这几个生力军,战斗力更是等比成长。

  埋灶煮饭的,烧水净身的,温茶伺候的……各自分派好工作。

  英姨喂她吃东西,一面喂一面说:“这是第一胎,还得痛上好一阵子,你别心急,要多吃点东西,待生产时才有力气。”

  阿观点头,她知道这里没有剖腹产,女人生孩子等同于一条腿踩进棺材,她谁都不能倚靠,只能凭藉自己。

  她吃饭、喝鸡汤,只要阵痛停下来,她就下床走路,英姨没见过比她还要坚强的产妇,看着看着忍不住心头发酸。

  折腾了一整个下午、一整个晚上,那个疼痛越来越密集,她没学过拉梅兹呼吸法,但护理课多少上过。

  她吸气、呼气,她一面忍住泪水一面告诉自己她不害怕,如果不是宫廷嬷嬷和接生婆在,她真的很想高唱“我相信”。

  疼痛的感觉越来越鲜明,她咬紧下唇,紧紧抓住英姨的手臂。

  直到忍不住了,她才放声大哭。

  “英姨,我说谎、我说谎了呀,我害怕极了、害怕死了、害怕……”

  “乖,英姨知道,没关系,我会在这里一直陪你。”

  “齐穆韧又骗我一次,他说会在我生孩子之前会赶回来的。”她无理取闹,明知道这不是他的错,还是忍不住抱怨。

  “他一定很难过。”

  “他当然要难过,怎么可以每次难过的人都只有我。”她哭得张扬委屈。

  英姨叹气,怎会只有她?她没见到穆韧误以为她死去的那段日子是怎么过的,没看到他是怎样折腾、处罚自己,那孩子啊,总是心中苦,嘴巴上却不肯吐露半分。

  阿观无理取闹起来是很可怕的,如果不是害怕一些言论会吓到这群古代女人,她想说的话有好几大篇。

  她想说:夭寿鬼,为什么男人只要负责轻松播种,接下来流血流汗的育苗、除草、灌溉、施肥甚至收……“割”,都要女人来负责?

  也许有人要反对,谁说播种很轻松?可播种的确不难啊,鸟猴象兽吃了果子,屁股一紧就能播种,就像男人,不也是“一紧”就……

  唉,女人命苦、女人命薄,女人又没有比较身强体健,为什么要负责最艰辛严苛的任务?

  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饿其体肤……可她有说要接大任吗?她只想平平凡凡过一生,只想平平安安当个田侨仔,不行吗?

  她满脑子气恨,最气最恨的是那个男人,把天下万民看得比她重要,话说得好听,什么家是有阿观在的地方,既然如此,他为什么宁愿离家千里去接受那个瘟疫病菌,也不肯待在家里和她一起迎接新生命?

  脸上汗水擦过一遍又一遍,阵痛折磨得她想喊救人,她宁可再中一回蛇毒也不要生孩子,至少中蛇毒不会这般扯心裂肺的疼痛。

  东方天色将明,一缕光线透过窗棂,英姨正想安慰阿观,瞧,今天是个多好的日子呀,咱们家小子……可话未出口,阿观忍受过最新的一次阵痛之后,居然跳下床。

  “夫人,您别啊,孩子马上就要生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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