虚阁网 > 千寻 > 定嫁:跟你买晴天 | 上页 下页
三十七


  惠熙没想到母亲竟能理解体谅,心底一阵激动,他紧抱母亲,额头与额头相碰,在这个后宫,他们习惯彼此相依恃。

  “如果娘愿意,待我安全脱身之后,找机会回宫带娘离开。”

  “不要,太危险了,如果走的掉,你就带着查姑娘远走高飞,再也别回京城,知道吗?娘老了,没有力气同你们去冒险,何况,你和务熙都不在京里,皇后再不会视我为眼中钉,而瑜妃娘娘待我很好,若皇后不暗地使手段,太子之位必然是瑜妃娘娘的坜熙所得,那么日后,娘也不会受委屈。可是你得答应娘,有机会就给娘一点讯息,让娘知道你们平安,好吗?”

  “娘,你别担心,我计划带晴儿到梁州找务熙,京里的生意有人帮儿子打理,若确定梁州是个好地方,我会让务熙回京时,想办法求求父皇,带娘到梁州,咱们一家人团聚。”

  “看来你心底已经有了计划,这样很好。可这一路上,没有人照料,娘多少还是不放心……”

  “娘别操心,我是商人,走到哪里都有朋友……”惠熙截下她的话,安抚道。

  这天,母子剖心相见,他们谈晴儿的可爱特殊,谈她带给惠熙的快乐与幸福,谈惠熙的生意,谈两江赈灾,也谈后宫岁月无数委屈、童时记趣与未来计划。

  接下来,直到大婚,母子俩格外珍惜每个日子,相聚已无多,宛妃要将所有祝福装满行囊,让儿子带上。

  “一梳梳到尾,二梳梳到白发齐眉,三梳梳到儿孙满地,四梳梳到四条银笋尽标齐……”宫里派来的嬷嬷喃喃地念着吉祥话,一边为晴儿精心打理发髻。

  晴儿木然地对着铜镜,脸上已无喜怒哀乐,她像泥偶般任人摆弄。

  在知道王可卿被指婚给三爷之后,在晓得他们是青梅竹马、亲密恩爱之后,在弄清楚自己不过是一盘甜嘴点心,于三爷无丝毫意义之后……她的心已绞成碎屑再无半分感觉。

  爱情不过是一场南柯梦,醒来才恍然大悟,梦里的揪心幸福、疼惜与眷恋不悔,不过是幻觉,那些甜得榨得出汁的好日子,只是鸳鸯戏水、游戏一篇。

  只是……离了她,他可以旁若无人地幸福着;离了他,她却连呼吸的力气都被抽得精光。怎么活呢?好难,每一分、每一刻,麻木吞噬了她每一根神经。

  可她能怎么办?死吗?

  晴儿忍不住冷笑,当不被人放在心上的时候,哭闹是错,静默是错,活着呼吸是错,死了也是错。况且她怎能死,死了便是欺君大罪,死了便是抗旨,查家多少人、多少条命,要为她的任性枉赔?

  可怜啦,红尘如网,千丝万缕的劫数织就了她的爱情,将她人生一网打尽,让她死活都难。

  时辰到,她被带入喜轿,喜帕下,眼前一片艳红,她腰间吊着吉祥佩,腕上戴着七宝琉璃珠,满身的喜气,压不住她沉重的哀愁。右手被塞入一颗苹果、左手拿着玉如意,如意如意,不晓得这场婚事究竟如了谁的意呢?

  随着轿子晃来荡去,她的魂魄被荡开了,荡进那个夏天会开出各色鲜花的大草原……荡进黄昏阳光会洒下无数金币的太湖……荡进他们走过的每条大街小巷……

  眼前一切渐渐虚浮起来,冷汗早已湿透嫁衣,凉凉贴在身上,透骨的冷、刺肤的痛,她极力抗拒着那股彻骨寒冷,尽管胃翻腾得像狂风中飘荡不定的风筝,她还是咬牙控住颤动的双手。

  她不能死!至少在走进王府之前,不能死。

  锣鼓喧天,礼乐齐鸣,人声鼎沸,鞭炮声劈哩咱啦响个不停,她浑浑噩噩地下轿,浑浑噩噩走过红毡、接红绸、拜堂,她把每件嬷嬷教她的事,都做到最完美。

  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坐上喜床的,回过神那刻,屋里只剩一片静默。

  “小姐。”

  一声熟悉的轻唤声传来,她拉开喜帕,看见久违的雨儿,脸上挂起淡淡笑意。

  喜帕下的小姐……雨儿大吃一惊,冲上前去,捧起她苍白、凹陷的脸颊,盯着深深的黑眼圈,那是再多的脂粉也掩不住的憔悴,她拉起晴儿瘦骨嶙峋的手臂,那手背上细细的青筋满布,天,这段日子,小姐过得是怎样的非人日子?

  雨儿下意识拉高嫁衣袖子察看,惊呼着。

  “这是怎么了?他们是怎么对待你的?不是说宫里应有尽有,怎么会把你养得这么瘦?她们欺负你了、打你了,她们虐待你了,对不对?”雨儿控制不住自己的嘴巴与眼泪,怎么可以这样,那个吃人的地方哪。

  晴儿听不见雨儿的哀恸,她双眼空洞茫然,呆呆望着桌上的龙凤烛,那簇火光小小的,却烧烂了她所有想望。

  大红的双喜字张扬地贴在墙上、窗上,可是,从何而来的喜?她只感觉到深沉悲哀将自己一圈圈环绕。

  今夜,另一问喜房、另一个新娘,是否也和她一样,愣愣地看着双喜字?听说她温婉贤淑,婉约可人,王可卿一定不会像她这样大喜大悲,她只会噙着一丝微笑,心喜天赐佳婿,天定良缘。

  王可卿何其幸运呵,她拥有惠熙的一生,而她握在手里的,只有短暂几月,然后过去、然后梦醒,然后苦悲一场化为烟絮。

  真不甘心呵,她等了又等、盼过又盼,原以为大红花轿共一生,谁知道姻缘簿上无名份,原以为鸳鸯喜鹊渡玉桥,谁知晓笙管喧嚣催人老……

  扬起修得极细的柳眉,她握住雨儿的手,淡淡一笑,难得有了大家闺秀的模样。“你怎么还在这里?下去休息吧。”

  “雨儿在这里陪小姐。”她拼命摇头,把头摇得像波浪鼓。

  “没有谁可以陪谁一辈子,宴席罢场终要散,人生不过一场悲欢。下去吧,我想一个人静静。”

  也许这样就很好了吧,各自举案齐眉,似戏文上演的一般,人生不就是一出出不同版的戏吗?日日演、演得久了,自然入戏,旁人看起来如斯情深,唯余自己点滴在心头。只是这戏……她好像演不下去了……

  “小姐,峰回路转又一山,柳暗花明是一村,或许离了三爷,四爷能给您更多爱怜。”雨儿咬得双唇泛紫,话自唇齿间挤出,小姐心苦,她懂。

  “柳暗花明……”她苦笑,她已柳摧花残,何来又一村?吞下苦涩,轻言哄道:“雨儿,听我一回,下去吧,我要好好想想,未来……未来好漫长的一条路呢……”

  听说薛羽蝶很厉害,手段凶残,打残的人比打废的狗还多,那些争宠的小把戏千万别在她眼前上演……

  谁愿意当妒妇?若非不得已、若非心太苦,何苦留下一个破败名声。

  “小姐……”

  “下去休息吧,今夜四王爷该到正妃房里,不会过来了,咱们都好好睡一觉,才有力气应付明日。”

  “是。”雨儿犹豫再三、无奈点头,莲步往门边轻挪,一步三回头,隐隐地,不祥在心。

  门关起,晴儿静静靠在床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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